水患至此,民眾苦矣,朝中不安。
我親眼所見朝臣們上朝時腫起的眼泡,連帶我也是,心急如焚的不行。
有時候在書房夜深人靜時,看著屋外潮膩膩的水漬與天空,我恨不得指天對罵。
罵他們天不藉人苦,有什麼臉面做神仙?
甚至恨不得上天庭與天帝老兒打一架,逼得雷公雷母不得作妖。別沒完沒了地甚是煩人。
可……我沒有翅膀。
……
這場大雨,陸陸續續的,一連下了一個月,終於在深秋得以終結。
朝中上上下下鬆了一口氣,卻依然喘息不得。
水退之後,留下的是一片狼藉。田地被沖毀,房屋倒塌,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我心中的焦急並未因雨止而減少分毫,反而更加沉重。我知道,這場災難的影響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恢復的。
召群臣議對策時。文武百官也齊聚朝廷,議論紛紛,方案多端。
有主張加固堤壩,預防未來之患者;有提議賑濟災民,解其燃眉之急者;亦有建議修河道,疏導洪水,以圖長久之計者。
我聽得認真。
可知也聽得認真。
蕭承瀾還提出遠慮之道,行禮到:「臣想,關於遠慮,可組織專班,深究此災之因,以探究其故,進而擬定更為精確有力之防災減災策略,譬如築更堅固之堤壩、優化河道、普及災害預警之系統等。請太后和皇上恩准。」
我細聽群臣之意,沉吟片刻,邊咳邊回道:「水患之緊急,民眾之困苦,皆是當務之急。然而,治本之策不可忽視。哀家命汝等,一面速組救災之隊和定策專班,賑濟災民,解其即時之困;一面著手加固堤壩,修復河道,以防未來之患。」
只是……我還有件事兒沒說出口,那便是我將瞞著朝臣,親自督戰,指揮修堤、疏河、賑災,以實際行動回應一些無端的指責與懷疑。
做此決定,皆是因著這場天災,竟有不懷好意、不安好心之人,開始將水災與陰陽五行及朝政做起了文章。
說是水屬陰,是純陰之精,陰陽不調、陰氣盛則可導致水災,還意有所指,說大遼陰盛陽衰便是誘因,就差……指著我鼻子罵太后干政是禍之起源,說是我紅顏禍水害了先帝。
我起初是置之不理的,畢竟已經忙得腳不連地。
且我從小到大,聽到的污言穢語,經歷的糟心事兒多了,也相信人心所向,相信真心比花言更重要。
但……這幾日,我親眼所見朝中有些鬍子花白的老臣眼中開始有了懼色,親眼見我外祖父也開始遭人指責,又親眼見人怨岌岌,水患開始至民眾失所。
才知不能再止於朝堂間。
我這自小進宮之人,也該……去天下間,看看了。
最先知道這個決定的,是陸乘淵和玲瓏,因為,他倆得一道陪著我。
這件事我思慮許久,為儘量掩人耳目,於深夜才召陸乘淵覲見,嚇得他又是跳窗而入。
好在,直到先敲門,再跳窗。
「太后深夜召見屬下……是為何事?」他還是那一襲黑衣,面容冷峻,眼眸深邃如夜,可面頰竟有些微紅。
莫名其妙的。
我也不廢話,直言道:「大遼水災是為陰氣盛極的謠傳,恐陸司使已有耳聞?「
他聽道是說此事,面頰的微紅才退了,憤憤道:「是,太后可是想屬下背於暗中探查謠傳之人?屬下其實已派人……」
「不!」我打斷了他的話,深吸一口氣,認真地說:「哀家不是讓你去探查謠傳之人。謠言止於智者,所以,哀家要你陪我一起,化身富商公子,親自去看看大遼的水患,看看那些失所的百姓。哀家想親眼見證,而不僅僅是聽聞。」
「什麼?「
「太后?」
溪欒和陸乘淵一併愣住了。
「值得如此驚訝麼?」我看著他倆沉不住氣的表情,壓低了聲音。
「太后在說什麼胡話,您多少年沒出過宮了?」溪欒急道。
「皇上年幼,又是水患之際,太后此時離開……如何掩人耳目?」陸乘淵亦是不解。
如何?
其實我也沒太想好,但宮中有林太妃、月太妃、姜太妃,還有我外祖父,有林釋這驍騎將軍,以及蕭承瀾這肱骨丞相,朝中上上下下,沒有什麼奪權之憂,我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何不能學江知栩以前一般,演一場金蟬脫殼呢?
……
于是之後的幾日,我為了演好掩人耳目出宮的戲碼,提前表演了好幾日風寒。
以至於自己都佩服自己的演技。
知道此事的唯有林太妃、月太妃、我外祖父、林釋和蕭承瀾、常嬤嬤,以及與我同去的陸乘淵和溪欒。
我暫以風寒為由,宣令近一月不再於朝堂聽政,一切事宜於椒房殿中處理,又讓林太妃演我。
溪欒打掩護。
她哀怨地望著我,說小早兒啊小早兒,你是不是太年輕了,不怕我背地裡加害於你,奪你輔政大權麼?
我撇著嘴懟她道,你當真對著滔天權勢有興趣?來來來,哀家送你要不要?
「得了吧,老身更像喝酒吟詩逍遙快活的活一事。」如花似玉的林太妃,眯著眸子嘆道。
她穿一身天青色煙籠梅花絲質外袍,柳葉秀眉,雙眸秋水,依舊如剛入宮那般,朱唇貝齒,面容芙蓉地坐在我面前,極不端莊地倚著椅背,完全不像個數著日子熬歲數的憂愁太妃,卻只能自稱……老身。
不知為何,我心中隱隱的難受。
「放心吧,太后好好出宮治理水患,燕歸會陪你演好這齣戲的,皇上這邊你也可放心,有我和蕭承瀾在,必會穩住朝堂。」
她柔柔地說著這話,握住我的手,手心溫柔、柔軟。
皇子公主的養育重任,就全部交給了月太妃,她一聽我要出宮暗訪,嚇得不行,生怕我太多年沒有出過門,遭人陷害。
她入宮前,正值江淑茹輔政,外界民間險惡,多有流匪,百姓生活也不富裕,除卻雲華皇城,外地燒殺搶掠從不是稀奇事。
那些記憶紮根於她心間,便斷定水患也是如此,我安慰也許久才將她安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