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病床上的顧輕延,低垂著頭,看著沒有月牙的指甲蓋,自然是不信的。以為是護工安慰他。
這個玩笑,雖然很美妙,但他還沒糊塗到那種程度。
「她不會來。」顧輕延語氣很淡,頭也沒抬。
男護工激動道:「顧總,真的是夫人,夫人真的來了。不信您抬眼看看?」
此話一出,顧輕延忍不住掀了眼皮,看向門口。
眼裡瞬間有了亮光。
他看到落落站在門口,一身白西裝,踩著高跟鞋,手裡拎著一支小黑包。原本黑長直的髮絲,被挽在了後腦勺,用一個發箍固定住。
妝容精緻,透著幹練。
「真是可笑,我都出現錯覺了。」
「顧總,不是錯覺,夫人真的來了。」護工知道顧輕延一直在等夫人的,忙給她們留私人空間。
跟沈落賠笑;「夫人,顧總盼了您好久了呢。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把您給盼來了,您可得好好陪顧總說說話。昨天顧總進搶救室,嘴裡都在喊您呢。」
「我……」我不是夫人。
沈落話還沒說完,男護工就很有眼色的離開了病房,還貼心的幫她們關了房門。
高跟鞋的聲音,踩在地板上,咔噠咔噠的,如踩在顧輕延的心坎兒。
沈落一步一步走近他。
神思恍惚。
天花板上的燈,是暖黃的,照在他慘白的臉頰,更顯虛弱。
他比上次見面的時候,更虛弱了。
劍眉星目,卻抵不過沒精神氣。
顧輕延在她眼裡,如垂垂老矣的枯樹枝,一點生氣都沒有了。
這是她從沒見過的樣子,曾經的他,總是氣宇軒昂,中氣十足,原來死亡離人,真的是一步之遙。
即使離婚了,她們也曾做了好幾年的夫妻,也曾有過短暫的甜蜜,沈落看到曾經喜歡過的男人,變成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
心裡複雜。
看到仇人如此慘澹,她竟生不出報復的快感。
小黑包的提手帶,被她緊緊握著。
顧輕延同樣是在打量沈落的。
她和以前的落落,大相逕庭。
曾經的落落,是溫室里的嬌花,柔柔弱弱的。
現在的她,穿著成熟了些,女強人的氣場也出來了。
他又注意到她的高跟鞋,他記得上次見面,她也穿的是高跟鞋。
腳都受傷了,還穿的不透氣,她的腳有沒有好點了呢?
顧輕延開口,忍不住想關心她的。
但他理智回籠了,關心又有什麼用呢,落落現在不需要人關心。
他現在一無所有,只有苟延殘喘的幾天性命,再說,她也不缺他的問候。
還是不要噁心人了。
顧輕延抿了抿唇角,裝作不在意的跟她微笑,解釋;「你別聽護工胡說。我進搶救室跟你無關,也沒有喊你的名字。更沒等你來看我。」
這話無疑於一個耳光,狠狠的打在了沈落的臉上。
她瞬間清醒,幸好沒問他,怎麼弄得進了搶救室了。
不然就是自取其辱了。
她回想起,顧輕延前幾天說的話,他說他對自己不感興趣了,淋雨,哄她,只是為了看她有多下賤。
軟下來的心,一點點的變硬。
沈落不屑的勾唇:「我是來給你收屍的。你以為呢?」
「收屍的?」顧輕延眨了眨乾澀的眼眸,渾身血液仿佛凝固了,心臟疼得他半天緩不過勁兒。
他還以為,她捨不得他,心軟了啊——
沈落嗤笑:「不然呢?你不會還在幻想,我對你舊情未了吧?顧輕延,念在你快死的份上,我也不和你計較你做的那些爛事了。你死了,我們就兩清。你一個孤兒,又無父無母的,還沒什麼朋友。我不來幫你收拾,誰來幫你?總不能看著你的骨灰被人扔進垃圾桶,讓你做個孤魂野鬼吧。」
原來被心愛的人,詛咒,是如此讓人窒息。
顧輕延眼眶瞬間紅了。
雖然他知道,他該死,更知道,他沒理由怪她這麼冷心冷肺,這麼跟他說話。
可他還是難過,還是眼眶止不住地發紅,還是喉嚨酸澀得要命。
他想了下,艱難地勾了下唇,措辭道:「謝謝你能來。」
哪怕是為了給他收屍,哪怕是她白跑了一趟。
但能再見她一面,他很滿足。
他很感謝她。
「真是讓我白跑一趟。」
「沒事,就這幾天了。」顧輕延安慰她,在等等,遲早的事。
沈落見他附和自己,心裡更複雜了。
她轉移了視線,掃了眼病房,最終回到了他身上,冷漠道:「讓劉特助下次通知我的時候,嚴謹些。」
「……」
「死透了在給我打電話。顧輕延,我跟你不一樣,我沈落的時間很值錢。」沈落冷心冷肺的說完,提著手提包,就轉身出了病房。
病房門被摔上。
顧輕延靠在病床上,身體止不住的顫抖。
通紅的眼眶,淚珠如豆大般,瘋狂砸落,落在滿是針孔的手背。
剛剛他好幾次都忍不住了,眼淚被逼退了好幾次。
被落落這麼詛咒,死透了,在打電話。
多恨他呢,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但他埋怨不了任何人,是他讓落落恢復了記憶,是他推開了落落。
自己選的路,跪著都要走完。
落落,你放心,顧輕延會如你所願的。
死亡,從來不怕,現在的你,已經不需要顧輕延了,我也能走的安心了。
沈落出了病房,逼退了眼裡的淚意,她沒直接離開,而是去了李院長的辦公室。李院長原本打算離開的,看到沈落來了,意外之中,帶著驚喜:「夫人來了?您是來看顧總的嗎?」
「我和他離婚了,不必這樣叫我了。」沈落擰眉。
李院長看破不說破,沈落既然願意現身醫院,說明還是放不下的。
「沈總,請問您有何指教?」李院長不卑不亢的問。
沈落呼了口氣,問出了心裡的疑問:「把顧輕延的病歷單拿給我看下。」
「這個,怕是不合適。」李院長面露難色,然後睜著眼睛說瞎話;「顧總病情控制的還行,沈總不用操心。」
主要是顧先生吩咐過的,病情要對夫人保密,不能讓夫人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