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延握著勺子的手柄，捏得死死的。
骨骼分明的手掌，青筋凸起。
沈落知道，他生氣了，但是他在克制，每次他生氣了，就會這樣，冷冷的看著他，不說話。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這張臉。」
「落落，我們就不能暫時休戰幾個月嗎？」顧輕延強忍住心裏面的火氣，呼了口氣，放軟了語氣。
沈落勾唇：「顧總是在求我嗎？」
「你覺得是，那就是。」
其實本來就是。
他的活期已經不多了啊，就不能暫時好好過幾個月嗎。
很快他就要死了，她的心愿就要達成了啊。
沈落嗤之以鼻，嘴角微微上揚，嘲弄地笑了：「可惜我不吃你這一套。」
「……」
不吃他這一套，可曾經的沈落，是很吃他這一套的。
他只要稍微放下臉面，她就會下台階，跟他要親親，要抱抱了。
如膠似漆的夫妻，短短几年時間，竟然走到了這個地步。
「落落，飯吃了在跟我吵，可以嗎？」
「不可以。端走。出去。」沈落看了眼門口，下了逐客令。
顧輕延呼了口氣。
「顧總是在忍我嗎？其實你不用忍我的，去找程曉雪吧。她肯定特願意給你笑臉。」
「你們的婚紗照都拍了，打算什麼時候辦事呢？我們都離婚了，你還不打算娶她啊？你這個渣男，真是渣的人神共憤，天地難容。」
顧輕延以為她在吃醋，能吃醋，就是好事，說明她還在意他。
他嘗試著解釋：「如果我說我從沒打算娶她，你信嗎？」
「我信不信，重要嗎？」
「重要。」
「哦，我知道了，把你的粥帶走吧。」
「落落……」
顧輕延還想再說什麼。
沈落一股煩躁就從心底萌生而起，端起桌子上的粥，當著他的面，連粥帶碗，全都丟進了垃圾桶。
顧輕延垂在身側的手掌，不禁收緊。
這麼討厭他嗎，這麼厭惡他嗎，他煮的粥，她都丟掉了。
心壓抑得好難受，酸楚仿佛要把整顆心臟撐破。
顧輕延因為摘掉一顆肝臟的緣故，身體本來就不太好。
現在還確診了白血病晚期，他面頰透著慘白。
頭突然有點暈暈的，眼前忽明忽暗，顧輕延後退了幾步，忙用手臂撐著牆壁。
沈落也發現他面色慘白的有點不正常了，他是生病了嗎。
還是沒有休息好呢？
可她想到眼前站著的男人，是害得沈家家破人亡的仇人！
沈落原本軟掉的心，瞬間變得再次堅硬。
沈落啊沈落，你還要心疼他嗎，你還要傻到什麼時候呢，還要被他騙到什麼時候呢！
都是套路，他在別有用心，你看不出來嗎？
想想你枉死的爸媽吧——
顧輕延眼前的漆黑漸漸的消散，視線重新恢復了光明。他本以為，沈落會很擔心他的，會問他怎麼了呢。
是不是身體出了什麼問題呢。
結果他看到的只是沈落冷冷淡淡的眼神，她仿佛置身事外，在看一個陌生人。
也是，現在都離婚了，他對她來說，不就是陌生人嗎。
沈落篾笑：「演完了？」
「你覺得我在演？」顧輕延壓下的火，再也忍不住了，如火山噴發：「沈落，你知不知道，其實我——」
其實我時日不多了。
你沒有幾天可以看到顧輕延的日子了。
可沈落壓根就不想給他說話的機會，把話茬搶奪了去：「你說沒演就沒演，可以出去了？」
「沈落，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吃飯？你才做了換肝手術，沒多久。你不吃飯，你身體怎麼吃得消？」顧輕延擰眉：「你跟我鬧可以，但你不能拿你自己的身體去開玩笑。」
沈落不領情：「是我要做這個手術的？」
「……」
是啊，這個手術，是他給她打了失憶針做的。
根本沒有徵求她的同意。
從某種程度來說，他是騙了她。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打什麼算盤。」
「那你說說看，我打什麼算盤了？」
他確實有小算盤。
「你不就是想把我救活，繼續變著法的折磨我麼？折磨人，折磨上癮了？你這麼喜歡折騰，你去找程曉雪去唄。」
這句話，讓他臉色更難看了。
他眯著眼，看了她半晌。
「沈落，我發現你是一點都了解我。一點都不懂我。」他蒼然一笑。
他唯一的小心思，就是希望她好好活著，無憂無慮，長命百歲地活著，陪著他，讓他不要那麼孤獨。
可在她嘴裡，成了他折磨她的新花招。
呵，什麼花招，需要他摘掉一顆肝臟作為代價？
他沒有瘋！
顧輕延呼了口氣，死死地盯著床上的沈落。
可她都不願意哄他一下，哪怕是看他一眼，他就可以自愈，自己療傷了啊。
這麼卑微，這么小的心愿，她都不願意滿足了。
這得多討厭呢。
顧輕延苦笑幾聲，然後轉身離開。
「把門帶上，還有，沒有我的允許，請你以後進屋，記得敲門。」聲音冷漠，讓他聽了更窒息。
顧輕延不是沒脾氣的人。
若是放在以前，她這樣冷言冷語，他早就跟她理論了。
早就冷暴力了。
早就摔門而去了。
可現在，他難過得不想吵，吵不起來了，也不想摔門，他害怕他的輕舉妄動，他的怒火，會讓他們這段破破爛爛的關係，變得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顧輕延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房間。
然後默默地帶上門。
走進洗手間，打開水龍頭，把冷水澆在臉上，想以此平復心裡的怒氣。
啪嗒。
啪嗒。
他垂眼，看向洗手槽。
洗手槽的池壁上，是不斷砸落的血滴。
又流鼻血了嗎。
他抬眼，看到鏡子裡自己，眼眶黑眼圈挺重，鼻子縫隙里不停地流著血。
順著下巴，往洗手槽上掉。
他用粗糲的指腹，擦掉血跡。
鼻子很疼很疼，但沒有心裏面疼。
原來被心愛的人冷言冷語，是這麼窒息的一件事。
落落，顧輕延知道錯了。這個世界，本就沒有感同身受，如你所願，顧輕延的報應，徹徹底底的到來了。
很快，你的心愿就會達成了。
顧輕延死後，希望你生活的每一天，都能幸福，快樂，然後忘記顧輕延這個人給你帶來的所有傷痛，風雨，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