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天,陰冷潮濕。
寒雨把庭院的青石打透,清晨的薄光染上了一層冰涼。
盛長裕沒有再找寧禎,也沒來老宅。
他休息了一段日子,又去了駐地。
寧禎的生活,恢復了平靜。
她管理廚房有段日子了,看帳清晰、做事分明,管事們對她頗為信服。有了威望,底下人不敢糊弄,寧禎的日子也輕鬆些許。
老夫人冬日要吃羊肉煲,口味又挑剔,這道菜是每日廚房的重中之重。
寧禎接手後,從不馬虎。
老夫人特意叫了她去,誇獎她:「你做事有條理。過完年,恐怕要再勞累你,不知你是否吃得消。」
「我還年輕,本該替姆媽分擔。您只管吩咐,我一定竭力辦妥。」寧禎說。
寧禎估算了下老夫人話里的份量。
老宅的總管事房,都是直接向老夫人回話,老夫人永遠不會放這個權下去。
往下是買辦房、銀庫和帳房,一府財務清清楚楚都在這裡,進出皆可查,老夫人也不可能放手。
再往下,是莊田。
莊田則是一府收入的大頭,老夫人會派信得過的人幫襯管理,寧禎不在此列。
而後是庫房、廚房、門房、茶房、針線房等。
徐芳渡管著庫房,寧禎管著廚房。
老夫人想要放權的話,還是會在這個等級里放。
門房和馬車房消息最靈通,是很不錯的選擇。如果老夫人願意給寧禎管,寧禎也樂意。
老夫人和寧禎的聊天,沒有遣人出去。
這天晚些時候,老宅不少人聽說,老夫人過完年還要給寧禎新的對牌和帳本。
盛家有三個嬸母、七八個弟媳婦、堂妹,結伴似的到寧禎跟前走動。
「盛家老宅是個特別勢利眼的地方。」曹媽說。
寧禎:「我看出來了。比起我們家,盛家人與人之間,沒太多感情。」
「他們之前不住在一起。大帥去世後,老夫人才把這些人攏在一塊兒。每個人都想占便宜。」曹媽又道。
寧禎喝了口茶。
曹媽還跟她說:「消息也可能是老夫人故意放的,就是想看看您這段日子是否輕浮了起來。」
「也有可能。」
「夫人,還有一件很要緊的事。」曹媽壓低聲音。
寧禎生怕她說什么子嗣。
她是一刻也不想見到盛長裕。
「即將過年。正月城裡的宴請,老夫人會如何安排出席,是個大學問。要是她安排您去的人家,不如三姨太,老宅這些人立馬又是一副嘴臉。」曹媽說。
又道,「我打聽過,前年過年,是二姨太繁繁獨占鰲頭,世家大族的宴請都是她去。」
世道真不一樣了,曹媽不服氣也只能忍著。
擱在從前,哪有妾室出去應酬的道理?
寧禎不以為意:「去年呢?」
「去年,是三姨太出去比較多。尤其是軍中高官家的宴請,都是她替老夫人去的。
督軍那邊,送到督軍府的請帖,才是二姨太繁繁去。老夫人不願二姨太獨大。」
又說,「今年有了正室夫人,不知會做如何安排。要是您還不如兩位姨太太,敬重您三分的管事們,立馬又會變個嘴臉。
他們起了怠慢之心,您往後做事就越發不順了。底下的人,一個個像泥鰍似的滑不留手。」
曹媽說到這裡,想說的話呼之欲出。
讓寧禎去找盛長裕。
不管怎麼說,春節宴請一事上,兩位姨太太不能越過寧禎。
寧禎沉吟:「且看看吧。」
「不能只看啊,要未雨綢繆。」曹媽說,「等宴請定下了,您再去鬧騰也無用。」
寧禎又喝了口茶。
她笑了笑,雲淡風輕安慰曹媽:「您別急。」
「我……」
「放心,有人比咱們急。」寧禎笑道,「等她們先急。待她們急中出錯,咱們坐收漁翁之利。」
曹媽想了想這話。
的確,不管怎麼想,老夫人今日透露過完年要給寧禎更多管事權的意思,三姨太一定比寧禎更著急。
二姨太那邊,也會擔心過年春宴沒有她的份兒,從此徹底被冷落。以前她能壓三姨太,仗著在督軍身邊年歲久。可她有什麼資格去壓夫人一頭?
夫人一出門,可能把她擠到角落去。
「……夫人,還是您沉得住氣。」曹媽說,「我一把年紀了,不如您。」
寧禎把一杯茶喝完了,放下溫熱的茶杯:「慢慢過吧,這日子漫長無比,沒有盡頭。」
餘溫裊裊,散在寒冷的空氣里。
十幾歲的時候,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坐在這裡,做這些老殭屍似的謀劃。
金暖要是聽到了,又想哭。
寧禎想到自己的家裡人,心口微微散去的溫熱,又聚集了回來。
三姨太徐芳渡那裡,也知道寧禎的院子最近很熱鬧。
「老夫人才透露一點口風,她就迫不及待彰顯。誰沒管過家?」三姨太身邊的女傭說。
故意說給三姨太聽。
徐芳渡微微凝神。
她手邊放著珠算,半晌沒動,有點走神。
「姨太太,咱們怎麼辦?」管事媽媽問她。
徐芳渡:「老夫人做的決定,咱們也沒辦法。」
「可……如果她犯錯了,豈不是連廚房也要收回來給您管?」管事媽媽低聲問。
徐芳渡沉吟半晌。
她站起身:「我去看看阿殷。她最近期末考試,很累。我們小廚房做的紅燒肘子呢?」
「還熱著。」
「用食盒裝好,我給她送過去。」徐芳渡道。
與此同時,寧禎那邊的女傭,跟她說:「廚房管事的洪嫂,她今日暈倒了。」
寧禎:「是怎麼回事?身體不舒服?」
「聽說是她兒子病了,她心裡焦急萬分,日夜吃不好、睡不好的。」女傭說。
寧禎:「上次督軍送給我很多補品,我留了幾支人參。曹媽,你選一支成色還不錯的,悄悄給洪嫂的兒子送去。
順便問問她家裡人,她兒子到底什麼病、怎麼請醫吃藥的。」
曹媽道是。
晚夕回來告訴寧禎,洪嫂的兒子病得挺重,但大夫說了不是死症,還有得治,需要慢慢養。
又說,「您送去的人參,雪中送炭,他們正缺一支好參入藥。洪嫂要給您磕頭,我攔住了。家裡人多嘴雜,我叫她別聲張。」
寧禎點點頭:「你阻攔是對的。她心裡記得我的好就行,不用她磕頭。」
邀買人心是主子常用的手法,寧禎並不高明。
只是她沒想到,一支人參,用得太及時了,會給她帶來這麼多的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