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瀾的母親,是個特別擅長交際的女人。
她有自己的手段。
交際不是攀附、隨意上門,與人家送禮、恭維。那是巴結。
江太太做的,是察言觀色、利益交換。
她做得非常出色。
江郴的性格,和寧州同也有點像:自負有才,又忠心,並不會鑽營。他的勢力深,很多人都是江太太通過人家的太太或小妾,替江郴爭取來的。
故而江太太不管是在丈夫還是在兒女面前,都很有威望。
她總可惜自己是個女人。她要是男的,現在稱霸一方的就是她了。
葛太太和葛寶嫻一登門,江太太就明白,葛家被督軍忌憚了。
葛家在等著看姚家的下場。
只要姚家倒下,葛家會成為驚弓之鳥。
很多人希望姚家倒下,最希望的是江家;其次大概是督軍。
「常來坐坐。」江太太對葛寶嫻母女說,「同在督軍手下做事,便應該多往來。」
葛太太之前是看不上江家的,畢竟葛家與姚家親近。
誰能想到,姚家倒得如此快。
反而是當初風雨飄搖的寧家,在局勢中穩定了下來;而興起不久的江家,也成了重臣,如日中天。
葛家現在想巴結寧家,已經來不及了,只能走江家的門路。
江太太說話,開口就帶著幾分打壓,葛太太心中不爽,面上笑道:「督軍不喜拉幫結派。」
「督軍不喜的,是人。等這個人不被督軍喜歡了,他喘口氣都有錯。」江太太笑道。
葛太太:「……」
這不就是葛家嗎?
葛家明明沒犯什麼錯,就孩子們與督軍夫人有點衝突,如今做什麼都不對,謹小慎微。
「聖心」難測!
葛太太有點尷尬,面子上抹不開。很多年了,都是別人看她臉色,如今輪到了她看別人的,很不舒服。
葛寶嫻卻不在乎。
她甜甜叫了江太太:「伯母,您保養得怎這樣好?我不太會配色,往後想跟您學習如何穿戴。」
「我也只會弄這些小玩意。寶嫻不嫌棄的話,常來玩。你與雲兮、瀾兒年紀都相仿,姊妹間也常走動。」江太太笑道。
葛寶嫻道好,默契達成。
「……督軍夫人最是小氣了。我不敢惹她,伯母您叫您兩個女兒都當心,別犯到了她手裡。」葛寶嫻說著說著,就開始肆無忌憚。
葛太太攔都攔不住。
江太太只是笑笑。
寧禎在家裡,打了個噴嚏。
她穿了件長袖旗袍,去了老夫人的院子看望。因她打噴嚏,曹媽折回去給她拿了件披肩。
盛長寬、盛長殷和戴雲兮三人都在老夫人的院子。然而,所有人都不高興。
老夫人心煩他們在跟前。她明明沒事了,還要裝病,很是難受;而他們幾個,也忐忑看母親臉色,內心焦灼。
寧禎一來,老夫人立馬道:「你們都去吧,不用到跟前伺候。我跟你們大嫂有點事要商量。」
三個人如臨大赦,紛紛退出去。
寧禎問老夫人的身體。
老夫人簡單敷衍幾句,問起了盛長裕:「他怎麼說?道長的話,他可聽?」
「督軍不信這些。」
老夫人臉色肉眼可見很難看。
寧禎又道:「不過為了母親的健康,他還是避諱了。我們暫時住摘玉居。」
「住到過完年吧。」老夫人說,「等過完年,阿殷就要去留學了,阿寬也要找差事,到時候就忙了。」
還說,「一家人能在一起吃頓飯,我便高興。把阿榮也叫回來。」
寧禎:「……」
老夫人很精準踩了盛長裕每一個痛處。
她真的完全不在意盛長裕,所以壓根兒沒考慮過盛長裕這些年咆哮、掙扎是為了什麼。
她只覺得盛長裕「難管」、「不聽話」。
在老夫人眼裡,盛長裕可能都不算一個活生生的人。
明明他是那般優秀的兒子。
「姆媽,這些俗禮都免了吧。您能好起來,督軍就放心。」寧禎說。
老夫人不再說什麼。
她又問寧禎,「你可有了動靜?」
寧禎:「還不知道。」
不是她故意吊胃口,而是她真不知道。還沒有到她這個月月事的日子。
盛長裕每次折騰寧禎,都是下了狠勁兒。這要是懷不上,就是盛家不積德,難有子嗣。
反正不是寧禎的問題。
又過了幾日,大嫂發了封電報給寧禎,說她不日託了信得過的朋友,給寧禎捎禮物。
寧禎自然明白大嫂之意。
她等待收禮的時間裡,督軍府發生了一點小事。
姚劭親自去找盛長裕,與盛長裕在書房聊了半天,盛長裕發了脾氣。
他大發雷霆。
副官們聽到了,消息不脛而走。眾人便知道,督軍逼得姚劭請辭,他不可能再官復原職。
與姚劭利益糾葛最深的楊里安,在替姚劭周旋中,暴露了他自己。
盛長裕對這個人的處理,是拉攏。
他把楊里安換到更好的駐地,又提拔了他兩名親信。
依照盛長裕年輕時候的脾氣,肯定要跟看不慣的人大幹一場,哪怕徹底崩裂了也無妨,大不了從頭再來,而不是這樣妥協。
程柏升說他無依無靠,也是說他這個人無所畏懼。
現在不同了。
有家有業,自己是一方督軍,要各方面考量。
盛長裕還記得寧禎以前隨口的感慨:「生活就是今天這裡破,明天那裡漏,縫縫補補過日子。」
他不能指望把一個人放在一個位置,這個人的初心永遠不變;也不能指望餵飽了他,這個人就一直忠誠。
時光是風做的刀,幾年時間可以把頑石改得面目全非,何況是人?
人的痴嗔貪慾,哪一樣經得起時間的考驗?
就連盛長裕,從前很自負說他絕不涉足美人計,他能想到自己如今這樣深戀著寧禎嗎?
寧禎指東,不需要蠱惑他,他身體內的情緒,就迫不及待引著他奔向了東邊。
對姚劭,盛長裕已經失望到了極致。
「姚師長,你回宜慶吧。往後有什麼事,你派人找我,我儘量給你辦一兩件。」盛長裕道。
他驅逐之意,明顯不過了。
姚劭與他爭了起來,說了很難聽的話,盛長裕大怒。
他有今天,靠的是他自己;姚劭卻覺得,盛長裕的今日全靠自己當初的提攜。
盛長裕要他卸任回宜慶,簡直欺師滅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