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炙熱,一場風暴雨,解了煩人的悶,也把湖內荷葉、荷花打得凋零,清澈湖水變得渾濁。
寧禎去醫院拆線,傷口恢復很好。
本就是小傷。
雨後的下午,陽光還是炙熱,可不悶了,有清清爽爽的風。
寧禎回了趟娘家。
她大嫂收拾妥當,明早乘船南下。一同的,有二十多口人:大嫂的幾個陪房、忠心的管事,她的一雙兒女與他們的乳娘等。
浩浩蕩蕩。
寧禎笑說:「我當年不到十六歲,一個人去留學,就拎了兩隻藤皮箱。」
大嫂:「你是新派人,我是老派人。」
「這是貶損我,還是自嘲?」
「我以你是新派人為傲,也以自己老派而驕。」大嫂說。
姑嫂倆都笑起來。
大嫂要走,全家不舍。
翌日清晨,一大家子人去碼頭送行,連老祖母都去了。
快要上船的時候,金暖哭了:「大嫂,你到了發電報。想要吃什麼,也發電報,我們叫人送去。」
她哭,大嫂也禁不住哭了。
寧禎眼眶發紅。
母親與兩位嬸母也抹了眼淚。有這麼個得力長媳,家裡過了快十年的好日子,每個人都做甩手掌柜,一切都由大嫂打理得井井有條。
離別傷感濃。
郵輪出發,驕陽從海的盡頭升起,寧家眾人送走大嫂後折返,寧禎直接回了盛家老宅。
曹媽問情形如何。
寧禎告訴她。
「我真佩服大嫂。一家子人,沒一個人不愛她、不敬她。她做人很成功。」寧禎對曹媽說。
而寧禎自己,如今也是人家長媳。
和自己大嫂相比,天壤之別。
曹媽安慰她:「大少奶奶人好,咱們家人也好啊。相互好,才融洽的。」
寧禎覺得此話在理。
不是她沒本事,而是盛家難伺候。
別說老宅其他人,單論督軍,寧禎也搞不定。
他前兩日暴怒而去。
寧禎打算晾著。
接下來,就發生了兩件事。
報紙上新出了一個美貌歌星,是青幫的俱樂部捧出來的,擠壓了孟昕良的生意,別了他那邊歌星的風頭。
歌星叫萋萋,生得嬌媚圓潤,歌喉清麗婉轉。
寧禎並不怎麼關心歌星,她只是喜歡讀報。一旦報紙上鋪天蓋地報導一件事或者一個人,她很難不留意。
故而,報紙頭條寫督軍金屋藏嬌,把萋萋收在別館時,寧禎也瞧見了。
「新人來得好快。」寧禎念叨一句。
曹媽認識字,她也瞧見了,心驚肉跳。
「是個歌星,不妨事的。」曹媽說。
寧禎:「督軍喜歡這種的吧。他那麼要面子、愛端著,自然要非常會迎合的女子,才能討得他歡心。」
他喝醉了,都固執要寧禎投懷送抱。
所以之前那些年,繁繁如此受寵。就連督軍最愛的女朋友蘇晴兒,也要騰一塊地方給繁繁。
曹媽臉色不太好看:「夫人,您打算怎麼辦?」
寧禎:「我與她,不衝突啊。」
曹媽:「……」
寧禎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繁繁已經死了,有個人填上她的位置,屬實正常。
孟昕良日漸做大,盛長裕要扶持青幫,打壓孟昕良,也是很正常的事。
這也是一種「結盟」。
花點小心思,得到一個寵妾,盛長裕又不虧。
然而,老宅上下卻都議論了起來。
寧禎不在意,旁人卻非常關心。
「夫人才受寵幾日,這麼快就被壓下去了?」
「還以為督軍能疼她幾年。」
「上次聽門房上說,督軍與她爭執了幾句。督軍肯定要教訓她,免得她囂張。」
這些議論,多多少少傳了幾句到寧禎耳朵里。
她沒怎麼在意。
然而又發生了一件事。
寧策去金鳳俱樂部打牌,不知怎麼惹惱了督軍,被督軍當眾打了一拳,鼻樑骨斷了。
寧禎聽說後,立馬去醫院。
寧以申已經到了,寧策鼻青臉腫。
「他為什麼打你?」寧禎關切問。
寧策瓮聲瓮氣,憤怒又嫌棄:「他像是講理的人嗎?誰知道他發什麼瘋?」
寧禎:「不至於的……」
這是她哥!
盛長裕一向很維護她面子的。哪怕他們倆有了爭執,盛長裕難道就要這樣給寧禎難看?
「你還替他說話?」寧策怒其不爭,「他從來就沒信任過咱們家,他也沒看得起咱們!」
寧禎臉色微白。
一旁的二哥,反而理智些:「我看你是胡說八道些什麼,才惹惱了督軍。」
寧策:「你放屁!」
「你一向很討厭督軍。」寧以申說,「上次督軍推開了阿爸,你都沒說過他半句好話。」
寧策:「閉嘴吧你!」
寧禎:「你不要欺負人。窩裡橫算什麼本事?」
一物將一物,寧策不說話了。
寧策從醫院回家,寧禎沒跟著去。
她知道,家裡肯定氣氛沉悶,大嫂又不在,沒人周轉勸慰。
她不想面對。
回到盛家老宅,寧禎鬱郁。她再次想起了那個軍醫的臉。
沒錯也認個錯,謙卑點,有什麼關係?
人家苦學多年,又留洋歸來,天之驕子。在軍醫院做事,還不是得聽醫理都不懂的督軍的話,愣是給寧禎打了一針。
誰不是低頭彎腰討生活?
寧禎還沒有想好如何處理與督軍的矛盾,老宅就發生了一件事。
她三哥挨打的第二天,寧禎照常理事。
庫房的管事對她說:「三太太拿走了一套甜白瓷茶盞。這個如何記錄呢?」
寧禎聽了這話,十分狐疑看了眼那管事。
這算什麼大事,居然拿來問她?
寧禎表情沒變,儘量克制情緒:「公中的東西,借用完了還回來。她如果沒還,你去問她。」
「她想留下來自用。」
寧禎臉色微沉。
管事笑盈盈立在她面前:「夫人,三太太非要,難道我和三太太吵一架嗎?」
寧禎板起臉:「你不去和她吵,等著我去和她吵?你要是做不了,就卸了差事!
規矩是規矩,她想要,問過老夫人,從庫房取給她,而不是借用了霸占不還。」
管事收斂笑意:「那、那我再去問問。」
管事們一走,寧禎把桌上帳本摔地上。
無關痛癢的小事,用來給她添堵。
她才「落魄」了一點,老宅的人就要試探她。
曹媽在旁邊聽得一清二楚,又生氣,又心疼寧禎:「這些人,真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
寧禎手肘撐住桌面,雙手捂住臉,良久沉默。
曹媽更心疼:「夫人,這點小事,咱們不必放在心上。別跟小人一般見識。」
寧禎沒動。
曹媽看了她半晌,覺得她好像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