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柏升這段日子一直在城裡。
駐地沒什麼大事,盛長裕派了幾名心腹出去巡查,蘇城的軍政府是盛長裕親自坐鎮。
以前大帥總在城裡。
盛長裕在督軍府也忙碌,公文堆成山。
程柏升是他最得力的下屬,比他還要忙。
忙碌中,突然接到了妹妹電話。
他妹妹中學即將畢業,要去留洋。
「……督軍夫人?」
「我在報紙上看到她照片,肯定是她。好像受傷了,兩個女傭攙扶著她,她瞧著挺痛苦的。」妹妹說。
程柏升詫異。
他問清楚了西醫院地址,掛了電話就要去找盛長裕。
正好盛長裕也找他。
「……叫副官去瞧瞧,還是你親自去看看?」程柏升問。
盛長裕二話不說,吩咐副官備車。
汽車到了西醫院,副官開路,院長親自迎接盛長裕。
前後不到十分鐘,已經知道寧禎在哪裡輸液。
醫生安排了一個小病房給她,病房還有另一名待產的孕婦。
盛長裕大刀闊斧走進來,把那孕婦嚇一跳,臉色驚惶。
寧禎剛剛與孕婦閒聊好幾句,關係和睦,見狀便對她解釋:「不怕,這是我丈夫。」
孕婦的一雙眼仍是睜得很大,似被抓住的兔子,很是不安。
盛長裕個高腿長、肌膚深,饒是有一張很英俊的臉,也得不到陌生女人的芳心。
這張臉煞氣太重,生人勿近。
「你怎麼了,傷了哪裡?」盛長裕走到她身邊,緊繃的臉色莫名緩和了很多。
他微微彎腰,幾乎遮蔽了這一方的光線。
寧禎視線里落下了陰影,微微笑著:「我沒受傷,只是發熱。」
盛長裕伸手,摸她的額頭。
不知是天熱,還是他逐漸恢復了元氣,他掌心乾燥溫暖,不再像之前那樣寒涼。
寧禎頭還是燙的。
「怎麼發燒?」他問。
程柏升安排著,叫副官端了一張椅子,放在盛長裕旁邊;又叫了醫生來,把孕婦安排去其他病房。
輕掩房門,只剩下他們倆。
寧禎正在跟盛長裕解釋她為何發燒。
「累得這麼狠,坐著都可以睡著?」盛長裕問。
寧禎心中微微納罕。
他居然會好好說話了。
寧禎自己都怪自己太不小心,在陽台上睡著,他竟是沒數落她,而是覺得她理事疲倦。
「……是昨日沒歇午覺,我二嫂去看望我。太高興了,聊得忘記了時間。」寧禎說。
她不能在上峰面前自曝其短。他沒指責她,她更不能露出自己的愚蠢。
「下次生病去軍醫院。軍醫院的西藥比城裡所有的醫院都要好,醫生醫術也高。」他道。
寧禎:「好。」
「我會跟院長打招呼。」盛長裕又道。
寧禎道是。
她的發燒並不嚴重,只是風寒引起。加之她平日每日早起鍛鍊,身體健康,一瓶水還沒有掛完就出了身大汗,燒退了。
拔了針出門,盛長裕把外套脫下來,罩在她身上:「別又吹了風。」
「多謝督軍。」
衣裳好重。
男人的衣裳,跟盔甲似的壓在她肩頭,又很長。
寧禎回想,自己好像從未撒嬌穿過兄長或者父親的外套,故而也沒這種體驗。
暖流將她包裹,她面頰有一陣熱浪蓬上來,像是他把體溫傳遞給了她。半晌,這陣熱意才散去。
盛長裕把她送回了摘玉居。
他略微站了站。
寧禎要去洗澡,換下汗濕的衣裳,對盛長裕道:「我要睡一會兒了,有點累。要不然就留督軍吃晚飯。」
這是逐客。
盛長裕:「好好休息。明早不管有事沒事,給我打個電話,讓我知道情況。」
寧禎道好。
她等盛長裕先走。
盛長裕卻道:「你上樓去吧。能走?」
「能!」寧禎立馬道。
她還站立著。
盛長裕見她一定要目送他離開,沒有和她爭,只得先出門了。
坐在汽車裡,他耳邊又想起了寧禎跟那個陌生孕婦的對話。
她對陌生人說:「這是我丈夫。」
他是她的丈夫。
盛長裕的心頭,似被什麼鼓動著,一直有種異樣的情緒。談不上歡喜雀躍,更多是酸澀與內疚。
他並不是個合格的丈夫。
他甚至,還不能算作她丈夫。他們倆不曾在一張床上睡過。
結婚一年多了,尚未圓房,寧禎有沒有為此難堪過、傷心過?
盛長裕感覺虧欠良多,又不知如何彌補。
他走一條完全沒走過的路,想要對寧禎好;又想起自己在母親那裡的失敗,腳步瑟縮。
以往經驗告訴他,越是用力越是糟糕。
他沒有過成功的經驗可以參照,卻有無數個失敗的先例叫他膽怯,他竟是躊躇不前。
當年不到十八歲,去攻打悍匪成群的祥雲寨,都沒這麼難!
「柏升,這次你得幫我!」他回去後,對程柏升如此說。
程柏升很少聽到他如此好聲氣說話,也被他嚇到了:「你怎麼了?」
「你雖然不鬧戀愛,但你與家裡人相處得很不錯。」盛長裕慢慢點燃一根煙,吸了一口,輕吐煙霧時斟酌措辭。
不知如何表達。
程柏升頓時懂了:「你和寧禎?」
盛長裕點頭:「她同外人講,我是她丈夫。幸好那個外人不知我們底細。萬一被人當眾嘲諷,我恐怕要發脾氣了。」
程柏升笑:「你與她結婚了,辦過婚禮、有婚書,『丈夫』二字當得起。」
盛長裕煩躁看向他:「你沒有誠意幫老子的忙,就滾蛋。」
程柏升:「你先改改這個脾氣!求人的時候,態度要軟。」
盛長裕:「……」
程柏升與他詳談。
問起寧禎的病情,盛長裕簡單說了。
「你明早去趟老宅看望,別叫她打電話。她是病人,還得打電話跟你匯報,心裡會很煩你。」程柏升說。
盛長裕:「我不打招呼跑過去,嚇到她了。」
「你只是督軍,自然叫她害怕。可你是她丈夫,早早去關心她,跟她說明白,她就不會大驚小怪了。」程柏升道。
又說,「你前幾日去寧家吃飯,寧禎態度挺好的,至少不緊繃了。你推開寧州同,寧禎心裡是感激的。」
「我不用她感激!」
他當時並沒有功利的想法,僅僅是一時下意識反應。
中槍前後,他腦子裡沒有任何的考量。
他不是圖什麼。
「為何不用?有了感激,感情上就慢慢靠攏。這不是同情,更不是施捨,這是遞進的過程。
你看庭院的桃樹,先開花,花落再結果。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行,你們的關係是空中樓閣。
哪怕你們真做了夫妻,不是她忍,就是她裝,長久不了的。」程柏升說得頭頭是道。
盛長裕聽得一陣惡寒。
好矯情!
他打量程柏升,突然懷疑自己找他幫忙,可能找錯了人。
這狗頭軍師至今未婚,連女朋友都沒交過,他懂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