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禎躺在客房的床上,靜聽窗外細細春雨落在屋頂與樹梢,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腦海里想著,督軍為什麼買衣櫃,而後又覺得這個問題很無聊。
單獨一件事,可以是突然想這麼幹,並不需要邏輯。
寧禎很快睡著了。
翌日,天並沒有放晴,早起時庭院籠罩了一層輕紗般的晨霧;吃了早飯,又開始下雨。
比霧還輕的小雨,沾衣不濕。
盛長裕說帶她看看內院的修繕。
內院整個兒砸了重修。
寧禎的圖紙上,保留了好幾處的建築,盛長裕也吩咐匠人全部推倒。
「……這裡,還有後花園那邊,你重新添三處設計。做個游泳池。」盛長裕道。
他說的,就是寧禎保留的三處房舍與景致,他都不要。
「督軍,我聽柏升說,這裡曾經是你住的。」寧禎和他立在廢墟前,靜靜看著眼前只剩下殘瓦舊磚的院落。
盛長裕沒有撐傘,披了件軍用風氅,衣料厚實又防雨;頭上戴著軍帽,帽檐壓低,遮住了他眉眼。
寧禎看不見他眼神,只瞧見他唇角緊繃。
「也不是什麼好地方。」他說。
寧禎不知如何回答。
他又補充:「我在這裡住到了十四歲,就搬出去了。對我來說,一個困住我的牢籠,總讓我記起自己無能為力的小時候。」
寧禎能理解他。
老夫人搬離後,內院徹底荒廢,他平時根本不住。
外面的客房簡單、不算寬敞,他寧可湊合一二,也不會踏足內院。
他把寧禎精心保留的幾處,一視同仁推倒,根本不想要。
寧禎知道「無能為力」是什麼滋味。
她的未婚夫葬身火海後,她無數次做夢,夢到自己衝進了大火里,把他救回來。
醒來後,發現自己滿身的本事都無處彰顯,他還是死了。
不僅僅死了,死後還要被人污衊。
「……不好的過往,可以推翻重來。」寧禎說,「只是,『曾經』已經無法拯救了,督軍往前看。」
她也要朝前看。
盛長裕看一眼她:「你可憐我?」
寧禎:「有點。」
「不必。」
「是。」
兩人簡單交談,盛長裕提出進去瞧瞧。
還沒收拾乾淨,到處坑坑窪窪,寧禎不想踩一腳泥濘。
她很想拒絕,無奈盛長裕已經踏入了,寧禎只得跟隨。
她鞋底踩了很多泥。
盛長裕和她逛了三處,都是他覺得需要重新設計的。
最後定下來:一處蓋室內游泳池;一處做書房;另一處做個暖棚,專門種花草。
基本都是她提議,盛長裕快速通過。
細雨漸漸停了,寧禎收了傘,與他慢慢往回走。
「……儘快趕工,希望在中秋節前能搬家。」盛長裕道,「到時候你也搬進來。」
寧禎道好。
盛長裕:「主樓蓋好後,如何裝飾也由你定。我不常在家,一切都以你的喜好為主。」
寧禎再次應是。
「您放心,我會辦妥這件事的,一定叫您滿意。」她說。
盛長裕:「不需要我滿意,你自己滿意就行。」
「您覺得很好,我就喜歡啊。」寧禎趕緊拍馬屁。
盛長裕駐足,靜靜看著她。
寧禎懷疑自己的馬屁拍到了馬蹄上,小心翼翼:「督軍,我說錯了話?」
「不是。你頭髮上有個綠色的,可能是毛毛蟲。」他說。
寧禎:「……」
她其實不怎麼怕毛毛蟲。她小時候養過鳥兒,滿院子抓蟲子餵它。倒是把她姆媽嚇得半死,嚴令她不許親自幹這事,交給傭人去養。
而且,也不准她給鳥兒餵毛毛蟲,寧可餵點小米。
盛長裕伸手,想要拿下她頭髮上的東西,寧禎微微後退一步:「沒事,我自己來。」
她這麼說的時候,並不知道後面的地上有青苔;而她的鞋底全是軟泥,又是不經意退這麼一步,她腳下打滑。
寧禎有點身手的,慌裡慌張、手舞足蹈了幾下,把手腳的協調找了回來。
她在慌亂中,扶住了盛長裕的胳膊。
盛長裕托住了她的手臂,另一隻手很自然環上了她的腰,將她扶穩了。
哪怕他不扶,寧禎也不會摔一跤的。
——她倒寧可摔一跤,也比落在他懷裡好點。
她急忙閃身出來,特意跺了跺腳,站穩了:「抱歉督軍,地上太濕了。」
「慢點。」盛長裕說。
他再次朝她頭頂伸手時,她沒動。
盛長裕取下來,是一片小綠葉子,捲曲著,十分像毛毛蟲。
「不用怕,不是蟲。」他給她看。
寧禎牽動唇角笑一下。又笑不出來,笑得十分虛假與僵硬。
回到客房時,寧禎換下有點濕漉的裙子與靴,心裡還是怪尷尬。尤其是他環住她的腰,觸感仿佛很久都在。
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氣,箍了她一下;也可能只是男人天生的力氣大,他隨意扶了她。
好半晌,寧禎那點不自在才消失。
她在督軍府住了三天。
第一天看完了內宅,盛長裕下午要開會,一直忙到了晚上;第二天無公務,他想出門逛逛,寧禎陪同。
他們倆又包了電影院。
這次的電影,兩個人都看懂了,還討論了幾句劇情,算得上圓滿,不像上次那般糊裡糊塗的。
晚上又去吃飯、聽戲。
遇到了好幾撥熟人。
督軍陪夫人出門的事,估計很快就傳開了。
這對寧禎很有利。
第三天,盛長裕帶著寧禎去看了家具。
他問了寧禎的喜好,定了一個乳白色包銅角的雙開門新式衣櫃。
「不是現貨,督軍要的話,我掙命給您弄來,明日送到府上。」掌柜的說。
盛長裕沒說什麼,寧禎客氣道謝。
她這天下午回了盛家老宅,盛長裕親自送她回去的。
他到摘玉居逛了逛,又對寧禎說:「看看你樓上的主臥。」
寧禎道是。
她的主臥,簡單得也像客房,除了日常所用,沒太多的東西。
盛長裕看到了她的衣櫃,也是乳白色包銅角的。
他轉了一圈,去了老夫人那裡。
徐芳渡也在。
寧禎沒跟著去。
他們三個人的關係,很複雜,而且都比寧禎和盛長裕的關係要親近。她去了,純粹的外人,只有背鍋和做出氣筒的份。
盛長裕這天在老夫人的院子裡坐了半個小時,他的副官來告訴寧禎,督軍要回去了。
寧禎去小徑上送他。
翌日,摘玉居收到了嶄新的衣櫃。
寧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