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鳳俱樂部走出來,凌晨三點半,街道並不消寂,霓虹染透了街樹,繁茂翠葉似鍍了一層琉璃。
黃包車不斷,逍遙一夜的人陸陸續續返程。
街邊有挑著擔子賣宵夜的小販。
寧禎年輕,打牌時喝了三杯咖啡,這會兒疲倦卻不困頓。
「想吃什麼?」盛長裕問。
寧禎:「督軍,不如回家吃?鋪子都關門了,只剩下一些賣餃子餛飩的小販。」
盛長裕睃一眼她。
他掏出香菸點燃,薄霧升騰,用餘光看她:「你留洋幾年?」
「三年。」寧禎如實回答。
「三年就養成了洋胃口,餃子、餛飩吃不慣?」
寧禎:「……」
她陪著打了一晚上的牌,勞心勞力,現在還要受冷嘲熱諷。
吃力不討好。
「長裕,你說話怎麼夾槍帶棒?寧禎是你夫人,不是你仇敵。」一旁的程柏升說。
這才是人話。
不過話說回來,她這個夫人,和仇人也沒什麼兩樣。
「吃點吧,餓著肚子回去也睡不著。」程柏升又對寧禎說。
寧禎道好。
三個人在小販攤子前站定,遠處盛長裕的副官長程陽來了。
程陽有話要說,盛長裕和他往前走了幾步。
兩人說著話,越走越遠,寧禎伸頭一瞧,已經快走到街道盡頭去了。
小販煮好了兩碗餛飩,寧禎和程柏升坐在矮桌前,兩個人都屈著腿。
「寧禎,你牌技不錯。」程柏升說。
「無聊的時候會打牌消遣。」寧禎道。
他們倆有一搭沒一搭說話,來了兩個短打扮的人,吵吵嚷嚷叫小販煮餛飩。
一看就不太好惹。
小販嚇得連連應是,點頭哈腰。
寧禎往那邊看了眼,正好與一個小地痞對視上了。
小地痞一愣之後,朝這邊走過來,擠挨到了寧禎和程柏升中間位置:「小姐,您是歌星嗎?」
寧禎今天穿了件短袖旗袍,手槍放在手包里了。
然而手包在汽車上,她忘記了帶。
「兄弟,我們在吃飯,麻煩讓一讓。」程柏升說。
小地痞輕蔑看一眼他。
另一個小地痞擠過來:「陳爺願意跟你們搭話,是你們的福氣,別不識抬舉。」
寧禎:「……」
程柏升今日衣著格外正式,絲綢襯衫光潔而優雅,他又是白釉似的肌膚,看著就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
像讀書人家的少爺,帶著女朋友出來玩。
兩個小地痞說著話,就要對寧禎動手。
寧禎站起身。
「小姐,等會兒去玩玩?我們有好酒。」
「是啊小姐,跟我們陳爺去玩玩,還能虧待了你?你是哪家的?」
程柏升也站了起來。
寧禎待要說什麼,身子微微往後一仰。身後有人拉著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裡,讓她連退兩步。
結實胸膛,暖融融的體溫把襯衫都烘透了。
寧禎跌入這樣的懷抱,微微發窘,盛長裕開了口:「去哪裡玩?」
和程柏升不同,盛長裕哪怕衣著華貴,渾身上下也透出軍官的威嚴。
兩個小地痞表情微斂,一時摸不准他路子。
盛長裕不耐煩了,催促問:「說話,想要帶我夫人去哪裡玩?」
「你知道我們爺是……」
小地痞話還沒有說完,盛長裕鬆開了環抱著寧禎的手,長臂一伸,一巴掌抽在那小地痞臉上。
「在老子面前充爺?」盛長裕聲音不高。
挨打的兩人環顧一圈,沒瞧見盛長裕的幫手,不甘受辱,圍住了盛長裕要打他。
盛長裕出手極快,很快把兩人都打退了好幾步。
他臉色越發陰沉。
程柏升了解他,覺得他動了殺心,拉住他上臂:「長裕,算了。一看就是洪門的人,回頭有人收拾他們。」
「知道就好,洪門你也敢惹?」小地痞提高嗓音給自己壯膽。
盛長裕:「我今天就要惹,閒得手癢。」
程柏升:「……」
盛長裕的身手非常靈活,三兩下把兩個地痞打趴下。他對著一個人的腦袋,猛踢好幾腳,那人眼珠子都快要爆出來。
另一個挨打不輕,在盛長裕行兇時,打算偷襲他,寧禎不由自主出聲:「左後方!」
盛長裕回頭,也不知他如何動作,一隻筷子在他掌心,順勢插入了小地痞的眼睛裡。
血濺了出來,滴落在寧禎手背,她用力搓掉。
小販攤上的其他顧客全部跑了。
程柏升再次出面:「長裕,別嚇到了寧禎。」
盛長裕回神,鬆了手。
他解開襯衫的第三顆紐扣,露出他的胸膛,臉上煞氣不消:「晦氣死了。走,回去。」
他招了招手。
街角的汽車開過來。
盛長裕打開了車門,不由分說先把寧禎塞了進去。
寧禎:「督軍,我……」
盛長裕沒等她說完,也擠了上來,寧禎只得趕緊往旁邊座位挪。
程柏升善後,掏出鈔票給小販做補償,盛長裕的副官已經開車走了。
寧禎儘可能挪到旁邊,緊貼著車門不看他。
她覺得盛長裕很暴戾,也很容易衝動。
車子行駛了好半晌,寧禎靜靜抱臂沉默,盛長裕突然開口:「你要回老宅?」
寧禎:「我要回娘家,跟姆媽說過了。」
盛長裕吩咐副官去寧師座府上。
車子拐彎時,寧禎隔著一條街道瞧見了濃煙。
她用力望過去。
盛長裕解釋:「是兩派火拼,燒了一家店鋪,沒什麼大事。已經結束了,直接從那邊過去。」
副官應是。
寧禎卻很想說,要不還是繞道吧。她又沒敢說,怕盛長裕回頭又諷刺她。
他這個人,刻薄得很。
盛長裕說火拼結束了,其實並沒有,因為軍警出動了,攔住了路。
車子被攔停,瞧見是督軍的副官,負責的軍警急忙過來行禮。
寧禎瞧見了遠處的火光,燒掉了店鋪的窗戶。
窗戶脫落,啪嗒一聲掉在了火里,騰起稀薄的火焰與煙。
寧禎耳邊一嗡,她下意識想要衝進去。時光錯亂,她像是回到了兩年前,那場公寓裡的大火。
聞梁予死在那場火里。
寧禎死死咬住唇,讓自己區分現實與回憶。她似溺水的人,用力想要抓牢一點什麼。
她摸到了旁邊的手臂。
手臂那麼結實,隔著襯衫的肌膚也暖,寧禎很倉促貼上去,抱緊了。
外面說話的軍警見狀,大驚失色,急忙轉過臉:「抱歉督軍,下官這就去處理。」
盛長裕轉頭看投懷送抱的寧禎。
寧禎卻把頭埋在他的胸口,幾乎貼著他光裸的肌膚。
盛長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