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遇見那個少年的第二天,我就被帶出去賣掉了,賣去給人當丫鬟干粗活,掃地洗衣服,什麼事都要做。
和我一起被買下來的一些女孩子,因為不願意大冬天的用冰冷的水洗衣服,被打得死去活來。
再後來,麻皮沈從一群小丫鬟裡頭挑中了我,把我帶去了他的宅子裡,給我換上了乾淨暖和的衣裳,讓人叫我大小姐。
不過,麻皮沈有沒有結過婚我並不知曉,我也從未見過那位沈張氏夫人,從我認識他開始,他就是一個人。
無論如何,我不可能是麻皮沈親生的。
我放棄糾結這個問題,繼續在屋裡尋找我自己的身契等物。
在一幀裝裱過相框的舊照片後面,我翻到了一張老舊的照片。
是一張泛著黃的全家福。
照片裡男人瘦得皮包骨,顴骨高高地突起,他的妻子穿著一件不太合身的舊袍子,手上抱著一個小嬰兒,男人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
照片背後用小楷歪歪扭扭地寫著:光緒二十六年,進宮前留念。
和照片放在一起的,還有一張皺巴巴的黃草紙,上面的筆跡已經褪色,但依稀能看清楚內容。
寫字的人看起來文化程度不高,有不少錯別字,但不耽誤能看出來大概的內容。
寫信的人好像是他弟弟,信的大意是,老家鬧饑荒,家裡已經小半個月沒米下鍋了,家裡老母親和嫂子都已經餓死,大侄子瘦弱不堪,侄女得了天花沒錢醫治,也快死了,問哥哥在宮裡有沒有辦法再弄點錢,托人捎回來。
落款的時間,是光緒二十七年冬。
還在他床榻下面的暗格裡頭,找到一個木匣子,裡頭放著一塊木刻雕花的腰牌,上面寫著沈茂才的名字和大致相貌等文字,反面是滿文。
那裡頭還有一張沈蘭春的書寓營業照會,被塗塗改改過,還可以看得出來,底下原本寫的是光緒二十六年生人,被改成了三十年。
這些東西顯然都有些年頭了,被麻皮沈藏得好好的,當寶貝一樣。
在我看來,全是些破爛兒。
一張塗改過的照會,也用處不大。
我丟開這些東西,仔細在屋裡找了一大圈,也沒再找見什麼別的有用的東西。
我的身契,當初的買賣憑證,都沒有找見!
難道說,他藏在別處?
我再掃了一眼這些東西,猛然明白過來!
哪有什麼沈蘭春,這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
我以前聽老人說起過,光緒二十七年,好多地方都鬧過饑荒,餓死過人。
我後來也聽家裡一些傭人說起過,麻皮沈是在光緒二十八年的時候來江城的,從前是在平京。
當時上面局勢風雨飄搖,據說他在宮裡有些關係背景,在江城本地很受歡迎。
不知怎麼的,一來二去,居然叫他找到了機會,開了幾家娼妓館,賺到了錢,後來就逐漸發達了。
我捋了一下思路,把這件事給想明白了。
麻皮沈當年窮的時候,在娶了老婆生了一對兒女以後,他可能找人施了宮刑,然後進宮當太監去了!
他進宮應該就是光緒二十六年上半年的事,哪知道七月,洋人就打進來了,太后都帶著皇帝和宮裡后妃離宮跑路,顯然已經沒了指望。
到第二年,又趕上大饑荒,家裡老婆孩子都餓死病死,雖然信里沒有再說他小女兒的事,但我猜想在那個年代,一歲多的小孩得了天花還沒錢醫治,應該是凶多吉少。
這下不光是當太監沒指望,連人生都沒了指望。
他可能就想辦法選擇了離開皇宮,來到江城。
沒想到這一步棋給走活了,他在江城逐漸發達了。
那塊腰牌,是他當初從宮裡帶出來的,太監腰牌!
沈蘭春是他女兒沒錯,但我不是沈蘭春!
我比真正的沈蘭春小了四歲左右,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但我被買來以後,麻皮沈大概就讓我替了沈蘭春的身份和名字!
被人牙子帶走以前,我年紀小,記憶很模糊了,無法記得我親生父母和原本的家是個什麼樣子。
我是個被拐來的孩子,所以我從一開始,根本就沒有什麼身契在別人手上,我原本就是自由人!
麻皮沈的前半生,相當悲催。
後半生,他心狠手辣,毫無感情。
難怪他總幹這斷子絕孫的事,原來他就是個斷子絕孫的貨,毫無道德壓力啊!
我抬頭看了看牆上掛的字畫。
一幅字不知道什麼人題的,「暖玉生煙」四個字。
壁櫥上正有筆墨,我拿了一張紙出來,胡亂蘸了墨汁,寫了四個大字:「斷子絕孫」。
然後,貼在了「暖玉生煙」字畫上,擋住了原本的題字。
還有多餘的紙和墨,浪費可恥。
我拿筆畫了一隻大烏龜,寫下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死太監。
直接把紙貼在麻皮沈的額頭上。
麻皮沈身上還有兩千多大洋的銀票,一枚上好的和田白玉扳指和一枚金鑲翡翠的大戒指,以及一串上好的紫檀木手串。
我把銀票和扳指戒指全薅下來了,揣在荷包里。
那手串,料子不錯,錢倒是也能值幾個,但我嫌老男人盤得包漿的破玩意,臭。
算了,留著給他陪葬吧。
東西拿好,我大搖大擺地從麻皮沈的屋裡出來。
一群馬仔立即圍上我。
「大小姐,要去哪兒?」
我笑笑,指了指他們背後。
「咦,他怎麼來了?」
趁著他們集體回頭的瞬間,我捏破了一顆迷煙,拿袖子一甩,迅速把迷煙給散開。
隨後,就見這些馬仔一個個眼神迷離,開始東倒西歪。
沒過多大一會兒,就都撐不住,倒了下去。
我從地上倒了一片人人身上跨過去,腳步輕快地走了出去。
大門外頭還有一撥人把守,我又捏了一顆,如法炮製。
把他們都放倒,我輕輕鬆鬆地溜出了書寓,撒腿跑了五六條街以後,在路上攔了一輛運貨的馬車,給了車夫半塊大洋,然後躲在了馬車後面的貨物里,順利往城北駛去。
行至半路,路過一處山坡的時候,我叫車夫停一下。
「大叔,麻煩你稍微等一會,我下去解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