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裡揣著那半塊玉佩,腳步匆匆,先去了附近的一家當鋪,然後沿著大街一路南行,一直走了十七八里路,終於找到了一處叫做「財記古玩」的店。
雖然是夜裡,但店裡的夥計都在忙活著。
有些生意,本就不是青天白日裡乾的行當。
我走進去,直接問:「你們老闆在不在?我要見你們金老闆。」
「財記」是整個江城最大的古玩店,開了好幾家分號。
我來的是總店。
夥計上下打量我這寒酸的穿著,直接沒搭理我。
我又問了一遍,才有一個夥計不耐煩地問:「這裡最便宜的是個宋代的民窯粗瓷大碗,三塊大洋!買不買,不買趕緊走!」
我大模大樣地在店裡坐下來,從懷裡摸出玉佩朝那幾個夥計晃了一下。
「我賣東西。」
夥計毛手毛腳的,我把東西收起來。
「叫你們掌柜的來。」
約莫過了有半刻鐘,穿著藍布長衫的掌柜的才從裡頭慢悠悠的出來,問:「這是哪位客官要賣東西?」
我把玉佩拿出來。
「賣個東西,您先估個價看看。」
掌柜的有些眼力見兒,一眼就瞧出來這東西非同小可。
他小心翼翼地用白棉布托起來,打著手電筒仔細看了半晌,又回頭在尺柜上拿了一隻西洋放大鏡,仔細看了片刻。
「姑娘,你這玉佩,是出土包漿,皮殼也不錯。看這邊上一圈的雞骨白,也是有些年代的。東西是好東西,估摸著是唐宋的。」
他一邊說一邊拿眼睨著我,半吞半吐地繼續說道:「只是可惜啊,這玉佩只有半塊,還有這許多裂紋,也就給不上高價了。這麼著吧,我也不能欺負你一個小姑娘,給你二百個銀洋,你看……」
「二百塊?」
我把東西拿回了手上,站起來。
「此乃高古玉,年代至少在戰國以前。你既然知道是雞骨白,就應該知道,另一面並非裂,而是最罕見的血玉紋!這可不是什么半塊玉佩,這是玉璜,原本就是這種半塊的形狀!」
我笑笑,「這樣的東西,碰到識貨的,賣個二三千大洋都算賤賣了。掌柜的,你這小店,一個月也就賺那麼百來塊大洋吧?您要是這麼說,我就走了。」
掌柜的能看出來這是好東西,一看我要走,趕緊攔住。
「別別別,姑娘,咱們談生意嘛,自然是可以談的。您先稍坐,我這就去叫金老闆。」
我重新坐回來。
「您這水平不行,談不來,我跟你們金老闆談吧。」
我曾經在麻皮沈手底下混了六年。
他在經濟上管我管得非常嚴,每天得的局票和唱曲陪客的錢,都直接落進他的口袋,我半分沾不得手。
我的房間每天也有專人打掃,要想私藏點值錢之物,可以說是難於登天。
書寓有個熟客,當初看上我們一個小姐妹,想贖回去做小老婆,但那小姐妹當時也是書寓的紅人,麻皮沈不放人。
我略施小計,設法幫她順利贖了身。
這客人感激我,剛好發現我有些天賦,就指點了我一條路子,叫我偷藏些古玩玉器,看起來越破舊越好,這樣才不引人注意,往後能把身家帶出書寓。
那位客人是做古玩生意的,就是金治財。
玉璜看起來就像是切開的半塊玉佩,出土之物,沒有經過重新盤玩,皮殼粗糙,包漿老舊,又有些雞骨白和沁色,是美玉蒙塵之態。
麻皮沈沒什麼學識,不懂古玩,我只說這是在外頭撿來玩的,他也就沒在意,叫我鑽了這麼個空子。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金治財果然從裡面披衣出來。
一看是我,驚訝道:「小蘭春?你怎麼穿成這副樣子來了!」
一面趕緊回頭招呼夥計:「快,上茶,這是貴客,給上好茶!」
我重新把玉璜拿出來。
「這塊玉璜,我要出手,請金老闆掌個眼。」
金治財看了半晌,目光逐漸震驚,默默地豎了個大拇指。
「你這東西可了不得,此乃羊脂玉雙龍首玉璜,至少是王侯以上的級別才能佩戴。雞骨白已是難得,血沁又是高古玉中所罕見。你從何得來?」
這些年來我在書寓里,三教九流的客人都接觸過,自然也有些不尋常的門路。
玉璜是從一位干摸金倒斗的客人手上收來的,當時花了我二百八十塊銀洋。
而我一口氣也藏不得這些錢,是分兩年時間,每月十塊八塊,零零碎碎支付給他的。
我笑笑,敷衍道:「還要多謝當初金老闆的指點。」
金治財直點頭:「小蘭春,我早就說過,你這雙眼睛,適合玩古玩!要價太高的話,我一時半會也拿不出這些現洋,你看……」
我不跟他討價還價,直截了當地說道:「一千大洋,先給二十塊現洋,剩下的全部兌成鼎源錢莊的銀票。」
金治財正要開口,我打斷他:「金老闆,我這價可要的忒低了些。不是我不知道正經市價該是多少,而是我還另外有事相求,不如等我把話說完了,您再一併考慮。」
金治財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你說,你說。」
他的眼睛,從我把玉璜拿出來以後,就再沒離開過,就好像生怕寶貝跑了一樣。
「兩件事。第一件,想請金老闆想辦法,出面幫我辦一份照身帖,年齡二十,性別男,方便往後在外行走。第二件,我能弄到的東西,肯定不止這一件玉璜,但我著實拿不出錢來買。不如金老闆跟我合作?」
金治財略微一思考,應道:「照身帖這事容易,三日後你來取就是。至於合作……這樣吧,你且拿三件東西過來做個誠意,之後再收了什麼,我出資,跟你七三分帳,我七你三,如何?」
意思是前三件東西,我沒錢拿,白干。
往後再拿東西來,賺的錢跟我七三分。
資本家啊資本家!
但我現在缺錢,必須得先靠著他。
「成交。」
手上這塊玉璜,先跟他立了字據,我拿了二十塊現洋,揣在懷裡,趁著天還沒亮,趕緊溜回陸府。
這十多里路走下來並不輕鬆,回到陸府時,天都快亮了。
我照舊從院牆翻進來,穩穩地落地。
正要回屋,就聽見背後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大晚上不睡覺,幹什麼去了?」
我瞬間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這陰魂不散的陸楚寒,他一大清早在我院子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