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楚寒嘴角抽了抽,一臉無語。
我也總算是聽明白,李副官為何一進門,看我的眼神是那樣的。
陸楚寒抬起右手拍了拍李副官的後背。
「老李,咱們行軍打仗,靠的是理智分析,想像力不能太豐富。」
他無語地解釋:「一時半會找不到女醫,剛才我在給她臨時處理傷口,有問題嗎?」
李副官愣了一下,表情就好像是腦子裡在進行什麼天人大戰。
片刻之後,他喃喃道:「那少帥您這傷……」
但他馬上自己就想明白過來,忽然咧嘴笑了。
「是是,夫人受傷了,一時半會也找不到擔架,少帥您抱她回來的,抱她回來而已。」
他又看看我,恭恭敬敬地起身一揖。
「剛才我聽說了,姓魏的綁了夫人,夫人居然能自己從地窖里逃脫出來,還把看守的兩個兵給鎖在裡頭了,夫人是女中豪傑!」
嘖,這臉變得真快!
陸楚寒掃了他一眼:「回去休息吧。」
「是!」
這次李副官站得筆直,答得比喊號子還響亮!
陸楚寒背對著我,郎中在給他取彈殼上藥。
他身上的皮膚也是一種略顯病態的冷白,但是肌理分明,肩寬腰窄,有著與膚色不太相稱的力量感。
郎中眉頭擰得緊緊的,「少帥,待會可能會有點疼,彈殼卡在骨頭上!」
「嗯。」
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依然沒什麼多餘的表情,眉頭都不曾皺一皺。
我盯著他看得出神,冷不防他忽然微微側過頭來,與我四目相對。
我頓時有些尷尬,臉上燒了起來,趕緊撇開了目光。
他卻很隨意。
「上次你給的那個藥粉,療效很好,比我軍中用的還要好些,是那個神醫給的?」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
「若還能弄到,多替我要一些備在軍中,我可以付錢。」
我敷衍道:「那我下次問問看。」
郎中把彈殼取出來的瞬間,他的傷口處又開始流血,應該很疼。
但他只是眉頭微不可察地擰了一下。
他的雙手落在膝蓋上,在拇指和食指的夾縫銜接處,還有食指的兩側,以及掌心都有厚厚的兼繭子。
而且,兩隻手都有。
在他給我處理傷口的時候,我就已經感覺到了。
我問:「你兩隻手都能用槍?」
「嗯。」
他隨意應了一聲算是回答。
郎中給他包紮完,已經是深夜了。
有士兵把替我尋的衣裳送過來,我在被底摸索著穿上了肚兜和中衣。
陸楚寒也換了乾淨衣裳,從床底下拖出來一個包裹,打開,從裡面拿出一張能摺疊的行軍床,擺在我床邊,打開躺了上去。
「你有什麼事,可以叫我。」
「嗯。」
他關掉了電燈。
黑暗中,一片寂靜,兩人的呼吸聲可聞。
也不知過了多久,但我知道他沒睡熟。
他忽然問:「害怕嗎?」
我看不見他的眼,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感覺他的目光,在我脖頸上最脆弱最致命的部位流連,像狼。
可那目光又不像是威懾,更像是撫摸。
我脖頸發涼,往被子裡縮了縮。
陸楚寒旋即說道:「害怕也遲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就沉默著。
他又說道:「若是疼得厲害,就在這裡先住幾日,晚些再回府。」
他應該是怕奶奶看出來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擔驚受怕,又影響她自己的病情。
「好。」
我想了想,又問:「殺了魏督軍,上頭會怪罪嗎?」
他沉默了片刻。
「無妨,我自有應對。」
知道不會受太大的牽連,我也悄悄鬆了一口氣。
「睡吧。」
陸楚寒沒再說話。
大概因為失血過多,我一覺幾乎睡到了快晌午,陸楚寒早就已經不在房裡。
行軍床都已經收起來了,就好像昨晚他根本就不曾和我同宿。
乾淨的衣裳就放在枕邊,嶄新的夾襖和衫裙。
我拿過衣裳穿好。
桌上放著一盤白饅頭和一壺茶水,水還是溫的,我自己倒了一杯,就著茶水吃了點饅頭。
然後,拖著傷腿,推開門。
這一座白色的建築,另一面正是一個校場,很大的一塊空地。
我從走廊里往下看,大概有上千的士兵正在操練,喊殺聲震天。
陸楚寒板著一張臉在其中,表情嚴肅地巡視。
我扶著牆,緩緩地走下去,站在校場邊上看他們。
陸楚寒發現了我,走過來。
「醒了?」
我問:「少帥每天都要這樣練兵嗎?很早就要起來練?」
「每天早晨六點,風雨無阻。」
他看了我一眼,又改口道:「就是卯時正。」
從民國開始,外頭都是用的西洋曆法,把一天分了二十四小時。
不過鄉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不著這麼精確,依舊習慣用舊時的天干地支來計時辰。
他們在軍中,自然也用西曆。
我抬頭看了一眼日頭,正晴著,估摸著應該是辰時末,於是說道:「那現在應該……十一點嗎?」
陸楚寒摸出一隻金屬殼的西洋懷表看了一眼,「十一點十分,差不多。練到十二點,校官會去敲鐘,就可以吃午飯。」
可真是辛苦,風雨無阻,就連受了傷,也得去巡視。
我隱約曾聽說過,陸少帥的部下,人數雖然不算太多,但軍紀嚴明,執行力很強,所以打起仗來,所向披靡,很受上頭器重。
他看完表,卻沒有收起來,而是轉手遞給了我。
「你留著看看時間。」
我接在手裡,愣了一下。
這樣的西洋懷表,麻皮沈也有一隻,但他寶貝得很,從來都是貼身藏著,不給我們碰。
那東西應該也很貴重,雖然江城有鐘錶行,但那不是尋常人家用得起的,裡面的貨都要預定,要排著隊,就算是有錢,能不能買著,也得看運氣。
旁邊的李副官盯著懷表,目光灼灼:「少帥是要把懷表送給夫人嗎?這可是少帥從參軍的時候就用著的,戴著這隻表打了好多勝仗,意義可不一般!」
我連忙推辭:「既然是這樣,那還是……」
李副官瞥了一眼陸楚寒,趕緊說道:「夫人還是收著罷!夫人天資聰慧,往後少帥要帶著夫人去平京,必定得和京中達官顯貴的夫人們交際,是該跟著少帥多了解些新式的學問!」
陸楚寒沒給我拒絕的餘地,他轉身就走。
「多大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