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昏暗,看不大清,我只能用手指觸摸著,確定彈頭的位置。
彈頭沒入在肉里,血糊糊的一片,還在往外冒血。
但好在射入的位置和角度比較容易處理,彈頭應該沒有爆裂開來,能摸到清晰完整的一顆,有一指來深。
黑暗中他朝著我放在一邊的小藥瓶一努嘴,「消毒。」
我把藥水倒了點在小刀上,摸索著用小刀劃開了一點點皮肉,把彈頭往外擠。
黑燈瞎火的,我的精神高度緊張,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終於順利地把彈頭給摳了出來。
陸楚寒還真的趴在床上,一聲都沒吭。
外面的雨聲逐漸的小了,窗子裡漸漸的透出了些微的天光。
昏暗的光線照進屋裡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額角和後背上冒出來的,綠豆大一顆一顆的汗珠。
我把彈頭放到一邊,用力按著他出血的位置。
屋裡沒有別的水,只有我和孟如意晚間喝剩的半壺殘茶。
我用帕子沾著早已經冷掉的茶水,替他簡單清理了傷口,然後用瓶里剩下的藥水倒在了他的傷口上。
好在我出門的時候,帶了傷藥,還是他上次讓李副官給我的那個小瓷瓶,我自己沒用掉多少,裡頭還有大半瓶。
等血基本止住了以後,我把藥粉倒在他的傷口上。
一瓶藥粉全倒下去,才堪堪覆蓋了傷口。
沒有紗布能包紮,我把貼身的棉布中衣撕了一片袖子,替他裹住。
包紮好了,我鬆了一口氣,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然後,拿起他濕漉漉的衣裳,在尚未熄滅的炭火盆上烤著。
陸楚寒只略微歇了一下,然後把手伸出來:「剛才取出來的彈頭呢?」
我連忙把那糊著血的彈頭撿起來,遞到他手上。
他兩個手指頭捏著彈頭,對著微弱的天光,像只緊盯著獵物的豹子一般,眯起眸子,瞧了好半天,嘴角忽然扯起了一抹近乎瘋狂的笑意。
「果然是魏家鑄造的槍彈。姓魏的可真夠自信,以為這次勢在必得?呵。」
他順手拿起我剛替他清理過傷口的,沾滿了血的帕子,仔細地把彈頭給包起來,塞進了綁腿里。
我恍然意識到什麼,遲疑著問:「所以少帥,您是故意中槍,為了得到這枚彈頭作為證據?」
陸楚寒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我,眼裡涌動著許多我無法讀懂的情緒。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裡帶著低沉和慵懶的沙啞。
屋裡光線曖昧,陰影糾纏,絮絮的低語都像是情人間的呢喃,可這一字一句,都是殺戮與血腥。
「誘殺,懂嗎。有的時候,想除掉一個人,斬草除根,不是非得親自動手,可以等著對方主動把能殺死他自己的刀子遞上來。」
我問:「用自己的命誘嗎?」
他的彈傷在左肩,雖然中彈不深,但是離心臟只有不到兩寸遠。
稍一打偏,不堪設想。
他喉結動了動,緩緩吐出幾個字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頓了頓,又說道:「魏家的槍械彈藥,水準和射程都不如西洋貨,準頭雖高,狠勁兒差了點,沒那麼容易死。」
我依然覺得驚心動魄的。
就算他已經算準了距離和位置,倘若這屋裡住的人不是我,又或者對方派來的殺手不止這一撥呢?
「那要是出了差錯怎麼辦?」
陸楚寒語氣淡淡,「那就是命數該絕。」
他真是個瘋子!
外面又有一陣腳步聲傳來,不知道是不是那群人遍尋不到,又回來了。
我立馬放下手裡的東西,回到床榻上去,躺回他懷裡。
我安靜地貼著他,肌膚相接處,覺得發燙。
可不知道為什麼,身後那種熟悉的膨脹感又出現了,抵著我的軟腰發疼。
不是吧,這都什麼時候了,這次我可什麼都沒做!
我一動都沒敢動,忍著沒繼續撩他。
看他傷得這麼重,放過他一次。
天光漸漸的放亮了,我抬眸看他,見他睜著雙眼,微光下的雙眸反著光,在黑暗中透是曜石一般的光芒。
對上我的凝視,他唇角忽然緩緩地勾了起來。
「擔心我?」
我沒吭聲。
陸楚寒起身,利落地穿上潮濕的衣裳,又把桌上的皮帶端端正正地系好,匣子挎上。
外頭的雨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
看著天色,像是已經快到五更天。
「放心吧,不會讓你當寡婦。」
陸楚寒嗤了一聲,丟下一句話,打開窗子,翻了出去,瞬間就不見了人影。
我找了火柴,把煤油燈點著了,然後隔著門,招呼丁香。
「丁香,你去幫我打一盆水來。」
丁香睡得輕,很快醒了,問:「夫人,是要洗漱嗎?」
我回頭看了一眼屋裡沾了不少血跡的被褥,搪塞道:「沒事,我……月事來了,弄髒了被褥,你先打盆水來,我自己收拾一下。」
丁香答應著出去,不大一會兒,找了一隻銅臉盆,裝了大半盆溫水來。
「夫人。」
我把盆接進屋,還是沒叫她進來,自己趕緊檢查擦洗了下殘留的血跡。
好在夜裡外面的雨大,窗戶上也沒留下什麼痕跡。
我把弄髒的被褥換下來,連同昨晚孟如意借給我的衣裳一起,叫丁香悄悄地拿去洗了,晾在院子裡。
天色尚早,想著孟如意應該還沒起床,我給她留了個字條,帶著丁香,換好男裝,離開了財記。
大雨初歇,外面的空氣清新而冷冽,路面上有很多的積水和泥濘。
我們急著趕路,也顧不得這許多,深一腳淺一腳的,鞋子上都沾滿了泥水。
路上丁香一直關切地問我:「夫人,你身子還好吧?走得動嗎?肚子疼不疼?」
謊話這事,就是一個謊之後,就不得不為了掩蓋這個謊言,說出更多的謊言。
我尷尬地搖頭,「我沒事。」
終於趕在天大亮之前,翻回了院子裡,沒耽誤給老太太問安的時間。
老太太的病是一日比一日見好,但她還需要多休息,我沒過多打攪。
回到自己的院子時,我特意往隔壁院裡瞧了一眼,陸楚寒果然還沒有回來。
丁香在院子裡給老太太熬藥,手裡拿著扇子,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扇著擺在院子裡的小藥爐。
不知為什麼,我忽然覺得她好像有心事。
我於是走過去,問道:「丁香,你是有什麼事想跟我說嗎?」
丁香遲疑了片刻,才說道:「夫人,昨晚下大雨的時候,就是送了那個黎老頭走了以後,咱們不是在財記避雨嗎。我好像看到了一個人……」
「誰?」
「好像是少帥,在不遠處一個巷口看了我一眼,就不見了。但是他往常不都是騎馬的嗎,昨晚也沒騎,我覺得我可能是看錯了……」
我心裡陡然一驚,問:「那他可瞧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