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不改色地從他身邊走過,慌若未聞。
陸楚寒衝著麻皮沈抬了抬下巴,聲線清冷。
「既然是看清楚了,往後沈老闆就高抬貴手,莫要壞了我家夫人的名聲!」
他說完,轉身也帶著隨從,緊跟著我,走出沈家。
轎子就停在門口等著我們,我掀簾上轎的時候,陸楚寒在背後冷呵一聲,「小、蘭、春?」
我的背脊僵了一下。
我剛才的話,可以當著外人說,叫沈茂才不占理。
可是陸楚寒又不是傻子,他怎會不知道,好端端的,我的胳膊肘與小蘭春的胎記同樣位置忽然被燙傷,這事本身就有問題。
我的手頓在空中,挺直了背脊,索性直接反問:「少帥三番五次地試探我,又是何意?我不是小蘭春又如何,是小蘭春又如何,少帥的意思,是想把我送回去不成?」
陸楚寒的聲音里毫無半點波瀾。
「依照民國律例,逃奴或別人家的兒女,不可隨意侵占。我堂堂少帥,自然以身作則。」
我轉過身來,清澈的目光逼視著他的眼睛。
「從那姓沈的對待小蘭春的態度來看,必定是要把她往火坑裡推,靠她賺錢,吸血敲髓,至死方休,小蘭春逃出去是想活命。
少帥從軍是為外抵外國侵略、內安百姓萬民,打的是造福天下的仗。可你卻跟姓沈的那樣的人同流合污,救一個弱女子都不能,或者不願,那還談什麼救國救民!」
陸楚寒沒說話。
我緩了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同少帥自幼訂下親事,尊父母之命,也是少帥您親自拜的堂成的親。
我不認識什么小蘭春,但要是讓我遇見她,我會救她!」
陸楚寒臉上依然沒什麼表情,但是眸中有情緒涌動。
我的話,他聽進去了。
我剛才大義凜然地同他說了些這樣的話,隨後卻小臉一垮,瞬間無盡的委屈和無辜都回到了臉上。
只是低垂了眼的工夫,再抬眸時,清純的雙眸里,就蓄滿了盈盈的波光,瞬間破碎感拉滿。
我撲到他懷裡,然後撩起衣袖,拉著他的大手摸上我那條纏著紗布的雪白玉臂。
「少帥,他們都欺負我,這裡好疼……」
在人前有多驕傲,私底下只面對他一個人時,就有多委屈。
我把臉往他頸子裡埋,用光潔的額頭蹭著他下巴和下頜,微微仰起臉時,睫毛就像小扇子一樣,輕輕地刷著他的皮膚。
「少帥,他們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在這裡無依無靠,也無他處可去,我只有你……」
說話的時候,故意把氣息輕輕地噴灑在他的喉結上,在他懷裡貼得緊緊的。
他沒有推開我。
甚至我可以感覺到他氣息微亂,心跳都加快了。
他的聲音緩緩在頭頂上響起。
「少帥府也並非什麼平靜港灣,只會有更大的風浪,救得一時,沒什麼意義。若是那小蘭春,連區區一個沈茂才都無法面對,不救也罷。」
說完,他甩開我,翻身上馬。
「回頭讓人給你拿些藥過來。」
我仔細咂摸著他剛才的話,心口一顫。
他不再看我,我就自己回到轎子裡去。
轎子晃悠悠地抬出去,陸楚寒的馬蹄聲就這麼近距離的在耳邊嗒嗒地響著。
他騎著馬,就跟在轎子邊上。
可是,一直到家裡,他都沒再說話。
這晚宴並沒有沒吃上,回家的時辰尚早。
可不知道為什麼,陸楚寒回家以後,就一直在院子裡坐著,甚至還時不時的起來踱幾步。
也不知道是什麼毛病。
我一直悄悄地在院子裡等著,時刻關注著隔壁的動向。
他不睡,我也不敢就這麼翻牆出去啊!
約莫是過了小半個時辰,外頭有人高聲叫道:「夫人,夫人!」
聽著好像是李副官的聲音。
我走過去,把門打開。
李副官手上提著個食盒,徑直走進來,然後把東西放在桌子上。
「少帥說,耽擱了少夫人的晚飯,叫送點吃的來,少夫人將就墊墊肚子!」
他說完,把食盒一放,轉身就走了。
食盒裡面是一個燒餅、兩個清淡小菜,還有一小盤點心,當晚飯綽綽有餘。
我也沒跟他客氣,給我送了飯菜,那我就吃,畢竟吃飽了晚上才有力氣幹活。
吃飽喝足,差不多捱到了三更天,隔壁的院裡才好像沒了動靜。
我想著丁香和冷旭的事,心裡著急,也睡不安穩。
看著陸楚寒應該是歇下了,我馬上起身,把頭髮梳起來盤在頭頂,然後換好白天買的男裝,戴上帽子和眼鏡,妥妥的一個青年才俊。
然後,揣著從章五爺那裡得來的三件寶貝,撩起長衫,熟門熟路地從後院翻出去。
變成男裝以後,行走就方便多了。
出來得遲了,我加快腳步,緊趕慢趕的,終於趕在四更天之前,到了「財記古玩」的店裡。
因我這次打扮得考究,值夜的夥計見了我,客客氣氣地迎上來:「先生要點什麼?」
「我找金老闆。」
夥計一聽,面露難色。
「真是不好意思,今兒金老闆不方便……」
我問:「他是不在店裡嗎,出門了?」
夥計搖搖頭,支支吾吾的,「在是在,就是……」
吭哧了半天,夥計才把話給說明白了。
「金老闆在裡面跟一個南方貴客『斗口』呢……」
在古董這一行裡頭,大多都是倒北方的斗,上南方去賣。
因為北方氣候乾燥,大墓和裡頭的東西好保存,加上歷代的文明也多以北方為主,所以南方的客商,都是往北方來收這些東西。
而南方的經濟比北方要活躍,南方的客商有錢,價格能賣得上去。
「斗口」是行話,就是雙方各拿出一件贗品古董給對方看,互相考校眼力,明知道是贗品,但得對方看出來,明確指出來到底問題在哪裡,才算贏。
在這一行裡頭混,「斗口」贏得多就是口碑,證明水平高,收的貨純。
以往沒有生意往來的,以「斗口」考察對方的實力,好選擇一個合適且有口碑的老闆合作,也是常有的事。
有的時候,同行競爭對手,也會拿出自家壓箱底的東西出來「斗口」,還可以押注博個彩頭。
江城做古董生意的不是金治財一個人,想拿下大生意,肯定得亮點真本事。
我估摸著,既然是南方來的,應該是來考察「財記」的實力,準備合作的。
不過看古董這事,通常都是白天光線好的時候來,這大半夜還沒收場,金治財應該是遇到難處了。
我問:「他們拿的東西,金老闆瞧不出來?」
夥計支支吾吾:「從下午一直斗到這時候,應該快了……」
這倒是個好機會。
我大模大樣地坐下。
「你去跟金老闆說一聲,就說我來送三件誠意和取照身帖,如果金老闆有難處,我也可以幫他瞧瞧看。」
夥計答應著去了。
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就出來,「沈大小姐,金老闆叫你進去。」
夥計領著我穿過一道長長的抄手迴廊,到了裡面的會客大廳里,這裡頭點著一盞西洋電燈泡,另外還有十餘盞油燈,把這一間廳里照得如同白晝。
廳里從左往右擺著觀音、玉帝、財神三尊神像,香爐里焚著香。
金治財穿一件黑色繡銀線的馬褂,在裡頭盤腿坐著,他板著臉,感覺興致不高,愁眉不展。
看到我進來,他瞪大了眼睛,瞧了半天才瞧出來真是我,結結巴巴的,「你這你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