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世元年四月,正值初夏時節,天色亮的很早。
這一日清晨,陳縣城外,人聲鼎沸。
經過近一個月的整修改造,陳縣外的主幹道已經大變了模樣。
道路寬廣,整潔乾淨,兩側路旁多種青松綠樹,陽光自天上灑落,為這大道罩上了一層金輝,一眼看去讓人很舒服,如同畫中美景。
在這大道兩側,有身披黑甲的秦軍沿線警戒。
每隔十餘步便有兵卒一人,其持戟佩劍,腰肢挺得筆直,沿著道路排列,東西拉開足有十里長。
這些兵卒的身後,是一排排經過檢查,卸除了武器的陳縣居民,以及這一次被徵召來服役的民夫。
二世皇帝巡行天下,目的是向六國之民展示他的威嚴排場,以此作為震懾。
既然是要給人看的,那就需要觀眾。
沒有觀眾的展示,毫無意義。
所以吳廣等人在修完路後,就被安排到路旁來做圍觀群眾,瞻仰皇帝的威儀。
皇帝還沒有來,眾人只是乾等著。
吳廣收回眺望遠處的目光,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是水泡的手。
因為是迎接皇帝的道路工程,工期緊,任務重,郡上催的很急,這一個月來他們這些役夫要從早上天亮開始,一直干到晚上太陽落山。
沉重的體力活,加上飲食匱乏導致的營養不足,這一個月里有好些服役者和徒隸倒於路旁。
要不是吳廣和毋死多有幫襯,阿牛乾瘦的小身體估計很難堅持到最後。
吳廣側頭看了一眼,阿牛面色黑黃,皮肉鬆松垮垮,站在那裡就像是隨時都能倒下,眼中毫無光亮。
不僅是阿牛。
吳廣、毋死、王瓜以及周圍的眾多服役者都比一個月前要滄桑疲憊,每個人都瘦了一圈。
或是注意到吳廣的目光,阿牛咧嘴一笑,聲音沙啞:「吳叔勿要擔心,我還撐得住。我倒要看看這二世皇帝是個什麼模樣,讓咱們費勁幹了這麼久。」
提到二世皇帝的車駕,眾人眼中才出現了一絲光。
對於高高在上的帝王,黔首們總是抱有各種想像。
阿牛嘀咕道:「官府平日裡禁止咱們吃牛肉,說不定皇帝天天都有牛肉吃,他長得肯定很強壯。」
「吃牛肉算什麼。我看皇帝坐擁天下,財富無盡,他吃飯用的碗肯定是金子做的。說不定馬車都是黃金打造。」
有人附和的點頭:「那是,別說是馬車了。你信不信皇帝用來撒尿的褻器都是黃金做的。」
「我還聽說皇帝女人多得很,宮裡有幾千個美貌女子,一日一個,幾年都不重樣呢。」
「真的嗎?」
眾人三言兩語,越說越興奮。
吳廣聽的好笑。
皇帝上廁所用黃金馬桶?
這就是普通人的想像麼。
「吳叔,你覺得皇帝是個什麼樣?」
阿牛見吳廣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便張口問了一句。
吳廣眼睛微眯,還沒回答,遠方就有鼓樂之聲傳來。
二世皇帝,來了!
先導儀仗隊走在最前方,六十六位儀仗人員舉著五顏六色的彩旗在風中飄揚,上面有著不同種類的獸紋,顯得格外威武神異。
彩旗之後,是高大的鼓車,上有鼓者和樂者,鼓樂交響,吹得熱鬧喜慶。
而在儀仗後,是由郎中令率領的郎衛軍。
這些秦卒黑甲黑旗,頭戴鐵冑,身高近乎統一,個個強壯魁梧,佩劍舉戈,背負盾牌,邁步之時挺胸抬頭,英武氣十足。
除開高大魁梧的步卒外,兩側還有全副武裝的騎士跟隨,一個個高頭大馬,手中長矛斜舉,鋒銳的矛尖在陽光下閃閃發亮,晃得人眼疼。
騎兵之後,則是威風的戰車滾滾行來。
「這就是秦軍嗎?果然威風。」
「嘶……這些秦軍看上去好厲害,怪不得咱們楚國當年打不過他們。」
周圍不時有人低聲驚呼,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
他們常居鄉里,平日見到的都是些維持鄉里治安的亭卒,哪能和眼前這些雄壯威武的帝國精銳相比,心中自然而然出現了懼怕的情緒。
而這,正是皇帝東巡天下的目的所在。
讓六國之人都好好見識下帝國精銳的威風,掂量自己是否有能力和膽量敢反抗戰無不勝的秦軍。
「皇帝御駕將至,拜!」
楚人們早就受過郡中官吏告誡,此刻隨著高呼聲響起,道路兩側的人群盡數跪倒在地上,口呼「皇帝萬年」。
六馬駕車,黃屋左纛(dào),大道上駛來的正是天子御駕。
六輛金根車華貴莊嚴,在陽光下璀璨奪目,但又嚴絲合縫,車篷緊閉,讓人看不到坐在裡面的二世皇帝,甚至不知道皇帝是坐在哪輛車中。
「還是郎中令說得好,這些六國之人就是需要敲打震懾,否則就會生出不臣之心,無怪乎先帝會數次東巡,朕如今算是明白了。」
二世皇帝透過簾幕的縫隙打量外面萬民跪拜的場景,眼中滿是高傲。
他東巡貫穿六國故地,所過之處萬民俯首,聽話乖順,毫無忤逆之狀。
這在二世皇帝看來,是六國之民被自己威懾的緣故。
當然,在巡視的途中二世皇帝是不會親自露面的。
他可記得當年先帝在博浪沙被刺客一椎擊中副車的事情。
「天下總有一些逆民存在。」
同時趙高也說皇帝年輕,不易露面。
最好坐於車中,給六國之人一種神秘莫測的威嚴感。
二世皇帝深以為然,故而出巡時他只躲在金根車裡偷偷觀察,絕不暴露在外。
就在二世皇帝通過簾幕觀察外面情景,享受萬民俯首的時候。
吳廣感覺很失望。
「二世皇帝,就這?」
那些郎衛軍看上去確實威武強悍,天子的排場也鋪的很大,足以讓這時代的人感到羨慕和敬畏。
可在見慣了大場面的吳廣看來,不過如此。
他這次積極服役,真正期待的是見一見二世皇帝本人。
他想要親眼看看這位年輕的帝國統治者,到底長得是個什麼樣子。
沒想到人家直接坐在車裡不露面。
六輛一模一樣的金根車,也不知道躲在哪一輛中。
「這胡亥真是小氣,我又不刺殺你,不知道怕個什麼。」
吳廣無奈的搖搖頭,頓覺索然無味。
皇帝的御駕對吳廣來說算不了什麼,可對周圍的楚人造成了不小的震撼,只是懾於秦軍威嚴,很少有人敢在此時說話。
但總有人會在心潮澎湃下,難掩其口。
就在吳廣側後方數步外,另外一批服役者中。
有人緊盯著皇帝車駕,雙目灼熱,一句話脫口而出。
「鴻鵠高飛,莫過於此。」
吳廣耳尖,聞聲回頭。
那人似有所感,側首望來。
兩人四目相對。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