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一路行來,所見楚軍搶掠姦淫之事都有三四起了吧?這些韓人過得可真是慘啊。」
「韓國讓楚軍駐紮,還不如讓吾唐國幫忙呢,至少不會隨意欺凌他們吧。」
「你們別說,這些楚人在韓國過得還挺好,我要是他們中的一員,那當不是舒服死了。」
「呸,按我大唐的軍法,你腦袋早就掉了。」
新鄭城外,盧陵剛下馬車,便聽到隨從小聲議論著這一路的見聞。
他兩眼一瞪,對隨從們斥道:「吾等乃是奉大王之命前來出使,爾等勿要亂言,要是亂說話引出事來,就把你們的舌頭全給割了。」
一頓呵斥恐嚇,便將手下隨從鎮住。
盧陵回頭警了警隊伍兩側的楚軍騎兵,眼中閃過凝重。
滎陽的楚將對他這個南下的唐國使者十分警惕,不僅百般盤問,最後還派了騎兵一路「護送」南下,確保他們路上不會四處亂走。
從沿途所見來看,盧陵這次的任務怕是不好完成啊。
果如盧陵猜測,聽聞唐國使者前來,唐王想要約見的韓國司徒張良出城迎接,可領頭的卻是韓國相邦鄭昌。
「唐國使者盧陵,見過相邦。」
盧陵躬身行禮,並打量著鄭昌的模樣。
這是個唇上生著八字鬍的中年男人。
根據唐國得到的情報,鄭昌是秦國任命的吳縣縣令,素來與項氏叔侄交好。
項梁在江東起兵造反後,鄭昌率先歸附,算得上項梁的元從老臣,深受信任,故而項梁才會將駐守韓國的重要任務交給他。
鄭昌也對此事很上心,聽聞有唐國使者前來後,不顧韓相的尊貴身份親自前來迎接,就是生出了警惕心思,怕唐使和韓國臣子有私下接觸。
待盧陵行禮後,鄭昌笑呵呵道:「不知唐使來我韓國,是有何事?」
盧陵微笑道:「奉吾王之命,前來與韓王問好,敘鄰國之情誼。」
「問好?」
鄭昌愣了下,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唐王友善之意,本相知道了,自當啟奏大王,明日便請使者入宮,敘兩國之情。」
盧陵與鄭昌客套了兩句,又同周圍的幾位韓國公卿見禮,輪到張良時,
盧陵他雙眼飛快眨動,很不尋常。
因盧陵與張良正面相對,旁側的鄭昌等人看不見,只有張良看得清楚,
心中一動,知道對方是有所暗示。
他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二人沒有多說什麼,和其他人表現一樣,並未引起鄭昌的注意。
詢問一番後,鄭昌就引使者入城。
作為整個韓國政權的實際掌控者,鄭昌不可能圍著一個小小的唐國使者打轉,在沒發現什麼問題後,他就將安排唐使的事情交給了自己的親信王布。
有人監視唐國使者就足夠了,在這三千楚軍駐紮的新鄭城,鄭昌也不怕這幾個唐人鬧出什麼事來。
他這一走,其餘韓臣紛紛離去。
張良故意落在後方。
他當著楚將王布的面,在向盧陵告別時,突然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看到盧君,我突然想到論池之會上被唐王譽為英雄的沛公。,說起來沛公昔日曾與我相約,欲共聚沛縣而飲酒作樂,只可惜沛公今率兵去征伐南海諸郡了,這一去遼遠,怕是不能再相見了啊。」
一番話周圍人聽得莫名其妙,盧陵卻是心知肚明。
唐王當初在論池之會邀約張良前往河北,盧陵此行就是為這件事而來。
只是照眼前韓國被楚軍控制的情況,張良北上幾乎沒有可能。
這番話里,就隱含著張良的心思。
盧陵鱉了眼站在旁側監視的楚將王布,知道自己一行人接下來在新鄭將被一直監視,後續沒有和張良私會的機會,錯過此時恐怕就沒什麼機會交談了。
盧陵眼珠子轉動,順著張良的話道:「沛公英雄人物,陵自是記得。吾王回去後還對他掛念呢,曾對吾等言,若能得沛公這般人物為客,不管其有何求,我唐國定將滿足。」
聽聞此語,張良雙眼一亮。
他伴嘆道:「嶺南之地,蛇蟲鼠蟻眾多,山野多為越人蠻夷所占據,沛公此行艱難,其所求者,大概就是早日定南海諸郡而還吧。」
二人就看劉季南征之事說了半響,方才告辭離去。
旁側奉命監視的王布將二人的話聽完了,但他不知唐王與張良相約之事,對這番談話的內在含義並不清楚,聽得迷迷糊糊。
不過一個重點人物的名字,他是記住了。
沛公劉季。
「相邦,唐使和張良並沒說什麼緊要的事情,但提到了沛公劉季。唐使說唐王回去後還掛念著劉季,如果能得劉季為客,唐國定會滿足他的要求。
張良又說到劉季南下離去的事情··.」
到了晚間,王布命人監視管控唐使所居的府宅。
他則前去向鄭昌匯報,按著自己的理解將聽到的那些話複述了一遍。
「沛公劉季?」
鄭昌眉頭緊皺,他不明白這張良和唐國使者怎麼說到沛公劉季的身上了「劉季是張良好友,又被唐王看重。項王讓劉季南征百越之地,他心中必定懷怨,說不定在離去前曾暗通書信給張良,讓他與唐國聯繫··
思索片刻後,鄭昌一拍腦袋,有了猜想。
「這唐國使者或許就不是為了韓國而來,他是意圖和劉季取得聯繫。張良就是這個中間人,今日的對話是張良告訴唐國劉季已經南下,無法給他們做內應的事情。」
鄭昌越想越有可能,可這件事情上也有一個很大的疑點。
張良和唐國使者為什麼敢當看王布的面說出這種話?
「張良這廝不是愚人,他不該如此啊。」
鄭昌心中懷疑,他沒有擅自做決定,而是下令加派人手對唐國使者和張良進行重點監視,看看他們是否還會在私下進行見面。
可接下來的時間裡,唐使盧陵並沒有什麼出格的舉動。
他在入宮拜見韓王成時,也是按照正常的外交禮節進行拜見,說的都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兩國友好互助之類的話。
鄭昌一直陪同在側,將盧陵和韓王成等人的對話聽完,沒有發現什麼問題。
直到盧陵出使完畢,帶著唐國的使者隊伍出城離去時,鄭昌這邊也沒有發現韓王成及張良等韓臣與其有任何的私下接觸。
這讓鄭昌心中越發疑惑。
「難道唐使此行真是為了劉季而來?還是說另有深意?」
「此事關係重大,我當傳信項王才是。」
鄭昌親手寫了一封書信,將唐王派人出使韓國以及關於劉季的對話都寫在其中,命人加急送往陳縣。
韓宮幽寂。
韓王成坐在案前,手裡拿著一顆漂亮的珠子把玩。
這是唐王在論池之會上送他的禮物,也是韓國屈指可數的國寶。
有腳步聲自外傳來。
「大王。」
韓王成抬頭,見到張良入殿,便將夜明珠放到一旁,揮手讓殿中侍者下去。
鄭昌把持了韓國的國政,可在宮中韓王成的命令還是有用的,王宮並未被楚人控制。
沒多久,殿裡就剩下韓王成和張良二人。
「子房啊,如你之前所言,唐國果真派人來了,可如今我韓國軍政皆被鄭昌把持,唐王真能助孤驅走楚人嗎?」
韓王成希冀的望著張良。
「以良對唐王的了解,唐王會相助的。」
「唐楚池約盟,不過是權宜之計,兩國早晚相爭。我韓國地勢重要,
唐王深知此事,才會在論池之會上相助吾等向楚國討要城池,顯露出交好之意。如今我通過使者主動向他示好求助,唐王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張良說到此處,不由輕嘆了一聲。
韓國太弱小了,在強大的楚軍面前幾乎沒有反抗的力量。
這是絕對的國力碾壓,就是多智如張良,也無能為力,只能將希望放到求助外國力量上。
張良從唐王在論池的邀約上就看出對方有這個心思,便一直勸慰韓王成耐心等待。
現在唐王使者果真前來,並順利完成接頭,這對張良和韓王成來說是一個希望的開始。
只是張良想到他同盧陵說的那些話,心中不免生出愧疚。
那會兒時間非常緊急,和盧陵交談的機會轉瞬即失,他還要在楚人的監視下通過話語表露出自己潛在的意思,且說的話還要盧陵也能聽得懂,同時最好還能將楚人的注意力引開免得被看出心思。
各種限制下,張良只能借沛公劉季來進行暗示。
「沛公啊沛公,良有愧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