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色漸漸黯淡。
池城東,唐軍大營外。
唐王吳廣非常好客。
他在當眾贈送禮物之後,又親自出營送項梁、韓王成等人離去,並熱情的與他們告別。
「項王慢行。」
「韓王慢走。」
「沛公後會有期!」
遠處剛坐上馬背的劉季身子晃了晃,連忙拍馬加快前行,一副逃也似的模樣。
吳廣舉目眺望,嘴角笑容更盛。
「君上陽謀之道,真是越發高深了。沛公劉季,一無能老者也,卻被君上當眾以英雄呼之,並延請上座,贈送瑰寶禮物。此事必讓項氏諸將懷恨在心,回營後定然請項梁誅殺劉季。若項梁真這麼做了,吾等只需暗中宣揚,
便可讓項氏狹隘之心傳於四方,天下英雄必不相投矣。」
徹站在吳廣身後,笑意吟吟的開口。
在他眼中,沛公劉季就沒多少名聲,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戰績還是和項羽一同在潁川大敗秦軍,除此外戰績乏善可陳。
而聽魏豹罵罵咧咧的說,劉季最為出名的事跡是被家鄉豐邑的父老背叛,數攻不下,最後藉助項梁的增兵方才攻取。
這種人物,豈能稱作英雄?
唐王之所以這般對待,大概就是想以此讓楚營內鬥,如果項梁真因為劉季在唐營受到禮待就將其誅殺,那名聲必然受損,以後如果有人再想投奔項梁,就會多考慮考慮了。
孰料吳廣聽了這話,卻搖了搖頭。
「爾等勿要小看了他,沛公者,真英雄也。寡人心中亦是喜愛,他若願意來投唐,必以上卿之位待之。」
劉季是真英雄?
前徹頗為驚,聽唐王的口氣,他竟然是認真的。
吳廣的目光望向楚軍離去的方向。
身影已遠去,唯有塵土還在空中飄揚尚未落下。
因為吳廣這個變數的參與,原本的歷史已被改得面目全非。
作為楚營領頭人的項梁沒有死在秦軍手中。
項梁不死,楚懷王這個愧儡就很難有奪權的機會。
以項梁表現出來的政治能力,加上范增的輔佐,基本上不會去犯歷史上項羽的那些錯誤,劉季也很難有脫離項氏獨立發展的機會。
在這種情況下,上有項梁、范增這對組合做領導,中有劉季、項羽為大將,下面還集合了龍且、鍾離昧、曹參、周勃等優秀將領,如果再加上張良也屬於楚國陣營。
這樣的搭配,將其稱之為「楚漢天團」也不為過。
吳廣一想到對面的人才數量,就不免心生忌憚,故而這場論池之會就是他發起的一場攻勢,要藉此拆散對面的楚漢天團。
劉季、項羽。
就不該在一起。
從今日的局勢發展來看,吳廣的計劃進行的很順利。
劉季回去後被項梁宰了,自然是好。
如果劉季沒死,他在楚營的地位也將一落千丈。
劉項之間必生,不可能再團結一心對抗唐國。
楚漢天團被強行拆散,這麼大的利益,吳廣付出的只是幾句好話,調一調座位,送一塊玉璧,怎麼看都是血賺不賠。
他再度看了眼劉季遠去的方向,輕聲低語。
「老劉啊老劉,你就自求多福吧。」
「要死了!要死了!我要死了呀!」
劉季騎在馬背上,手中緊握韁繩,一張臉緊緊繃住,心頭不斷的哀嚎著唐王以英雄之名讓他上座,就已經讓劉季得罪了范增、項羽等人。
如今又在臨別時當眾贈他禮物,宛若將劉季推到了架上用火燒烤,生怕他能活下來似的。
唐王其他兩個禮物送的是什麼人?
西楚王項梁。
韓王韓成。
兩個都是一國之君王。
他劉季呢?
項梁手下一個帶兵五千人的小將領罷了。
別說是和項梁與韓成比,光是在楚營中的項羽、范增、龍且、桓楚、鍾離昧哪個地位、資歷不在他劉季上面?
這些人都沒得到唐王的稱讚和贈禮,偏偏他劉季得到了,這不是狠狠的打臉嗎?
還有唐王當眾送禮,幾乎是將劉季與項梁、韓王成相等同了,項梁看在眼中又是個什麼心情呢?
劉季想到當時項梁笑容退去,面無表情的模樣,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但此刻他也沒有辦法,眾人出營後一路直奔鍾離昧紮下的大營去,項梁、范增等人乘坐的車馬走在最前方,絲毫不給他劉季解釋的機會。
等回到的楚營中,他劉季將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就在劉季咬牙思索活命的辦法時。
前方有一騎放慢速度,逐漸落到與劉季並行的位置。
劉季見到馬上騎士的模樣,大喜道:「子房,救我呀!」
張良警了警四周,見附近的是幾個劉季的親信短兵,不遠處雖有項氏的騎從監視,但因隔了一段距離,加上馬蹄車輪之聲不斷響起,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張良對劉季道:「沛公以前得罪過唐王嗎?」
劉季連忙搖頭:「我與唐王從未見過,對他做下的事業更是欽佩的很,
哪會得罪他。子房也覺得唐王是在針對我?」
張良眼神微微閃爍。
這話可不興亂說。
他搖頭道:「唐王心中所想,我也不清楚。但沛公既然與唐王無仇怨。
觀其模樣,或許是真心推崇沛公。沛公的本事我是知道的,確實可稱作英雄。只是此事一出,項氏必對沛公心懷惡意,若是處理不當,恐有身覆之危啊。」
劉季聞言苦笑道:「這事情我也知道,子房素來多智,還請教我活命之法啊!」
張良點頭,拉了拉韁繩,向劉季再度靠攏。
鍾離昧與鄭昌等人在論池東邊十餘里紮營布壘,軍中斥候放出很遠,以防備可能出現的襲擊,營中各部兵馬更是做好了隨時作戰的準備,楚營上下充斥著緊張的空氣。
直到項梁等人平安歸來,才讓鍾離昧和楚軍將士鬆了口氣。
他聞訊後忙出大營迎接。
「武信君歸來,吾等總算能放心了。」
項梁還未開口,其身後的桓楚便哈哈笑起來:「鍾離將軍叫錯了,以後可不能再叫武信君了。」
「什麼意思?」
鍾離昧有些不明所以。
但很快他就想起唐國使者之前說的那些話,驚喜道:「莫非要叫大王了?」
項梁笑而不語。
范增從車上下來,剛好聽到這話,撫須笑道:「然也,此番浥池之會,
大王與唐、魏、韓三國共定盟約。分西楚之地為大王之國土,建國西楚,為天下之諸侯!」
鍾離昧和其餘楚將大喜過望,忙對項梁下拜,道:「吾等拜見大王,大王萬年!」
「哈哈哈,只是剛和唐王等人定下盟約,還未舉行正式儀式,暫不用如此。等到正式登位之後再這樣叫吧。」
項梁笑著擺手。
但很快,他臉上的笑意就被大步走來的龍且用幾句話給驅散不見。
「大王,那劉季被吳廣如此對待,還當眾贈禮,怕是私下———」
「進去再說。」
項梁警了眼後方,劉季和英布等非親信人員尚落在後面,此刻才剛剛下馬,還來不及走過來。
他也不等劉季,大步往主帳方向走去。
范增、龍且、桓楚拾腳跟在項梁身後。
項羽面色冰冷的邁步。
鍾離昧、鄭昌臉露迷茫,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忙跟了上去。
一入大帳,項梁徑直坐到主位。
龍且、桓楚等人對視一眼。
龍且大聲道:「依末將之見,劉季與唐國私下勾結,或許會出賣我楚國利益。還請大王誅殺劉季!」
桓楚亦道:「龍將軍所言甚是,且就算沛公和唐國之前沒有勾結,今唐王如此對待沛公,當眾請座贈禮,待之如同王侯,如此恩德大義,沛公定然心中感激,日後或許會對我楚國不利。為避免有此隱患,請大王誅殺沛公!
斷絕他與唐國勾結的可能!」
項梁看著二人,濃眉緊皺成一團。
范增撫須微笑,沒有開口。
項羽面無表情的立在一旁。
鍾離昧、鄭昌等人不知情況,也不敢聲,整個帳中只余龍且、桓楚請誅沛公的聲音迴蕩。
劉季和英布剛快步走到帳外不遠處,就聽到裡面傳出來的聲音。
請大王誅殺沛公!
英布側首,古怪的望向同行的劉季。
他臉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說:老劉,你快要死了。
守在帳門處的項莊等人同樣面色奇怪的盯著劉季。
聽到別人要殺你,心裡是什麼感覺?
劉季面色如常,甚至還對英布笑道:「哈哈哈,這群小人忌妒我在唐營所受禮待,竟然還想以讒言來殺我。真是可笑啊,他們也不想想大王如此英明,會聽讒言嗎?」
劉季爽朗大笑,毫不在意的往前走去。
只是他的後背,已被汗水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