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濟之圍解除,魏國得救,吳廣率兵南下的目的就達到了。
他的根基是河北。
在北方未定的情況下,吳廣就算在大河以南打下再多的城池也守不住。
兩日後,吳廣向田詹和魏咎告辭。
「今河北傳報,言王離收攏偏師數萬,又得南方司馬欣、董等人率軍支援,兵力加起來近十萬之眾,其有威逼漳南斷我後路,復襲邯鄲之意,我當起兵回援。這大河以南,覆滅暴秦的事,便交給二位了。」
吳廣神色嚴肅,向齊、魏二王講述自己現在的危機。
王離有沒有十萬人,他不知道,反正朝多了說,更能顯出吳廣必須回河北的重要性。
齊、魏二王都知道吳廣所言為事實,如果吳廣在河南久待,導致後路被王離所襲,那可就麻煩了,皆沒有挽留。
在告別時,魏咎神色莊重。
他上前對著吳廣重重一拜,沉聲道:「吳王救援之恩義,我魏國沒齒難忘。日後若有差遣,魏人定唯命是從!」
「魏王客氣了。」
吳廣笑著將魏咎扶起來。
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看出魏咎是個很不錯的君主。不僅懂禮儀有見識,行事如同翩翩君子,對待吳廣謙恭謹慎,在反秦大事上也很講道義。之前收到陳勝求援時,魏咎不以陳勝囚禁他們兄弟為仇,毅然選擇救援。
在吳廣看來,魏咎是一個合格的盟友。
所以他不免多叮囑了一些:「今齊王屯大軍在此,欲號召河南豪傑共誅暴秦。然章邯兵力未損,又知兵善戰,絕不可小。爾等切記絕不可冒進輕敵,凡事當以穩妥為重。」
「多謝吳王囑託,咎牢記於心。」
魏咎曾被章邯吊打過,自是知道對方厲害,忙鄭重應下。
一旁的齊王田儋笑呵呵道:「這南方之事有寡人來主持,吳王不用擔憂,當好好攻伐河北,消滅王離才是。」
見田詹一臉自傲,吳廣不好多說什麼。
「有魏咎在旁,或能勸得這齊王穩重一些。」
吳廣心中暗道一句,也不再與二王多言,互道一聲保重,便開始率兵北上。
站在臨濟城外,看著楚軍拔營啟程,田儋微微抬起下巴,眼中有興奮瀰漫。
「回去了好啊,接下來這河南之地便是我田儋的舞台了!」
吳廣南下時率兵八萬,對外號稱十五萬。
魔下將士都以為這一次南下免不了和秦軍發生一場血戰,還不知道會死傷多少。
哪知吳王救下魏國,率軍北歸時兵力數量不僅沒有少,反而還變得更多了。
吳廣軍的減員,只有岳成和秦將趙賁的試探性交戰,傷亡數百人。然後葛嬰西攻時死傷了一些,傷亡總人數加起來不到千人。
而他卻收了邵騷、陳澤帶來的陳勝五千舊部,一增一減,比吳廣南下時還多了四千人。
因為項氏尚未正式立王,邵騷等人在名義上還是歸屬於吳廣魔下,吳廣對他們有支配權。
對於這支姍姍來遲的部曲,吳廣要率兵北歸,就給了他們兩個選擇。
一個是歸附自己魔下,跟隨著一路渡河北上。
另一個選擇是留在臨濟,聽從齊王田詹的指揮,對抗西邊的秦將章邯。
邵騷、陳澤作為陳勝舊部,當初親眼見章邯率秦軍南下,一路殺到泗水郡斬殺陳王。凶威赫赫之下,他們哪有什麼和章邯作戰的勇氣,立刻就選了第一條路。
這很正常,在吳廣意料中。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被項氏空降來領兵的虞子期,竟同樣選擇了跟隨吳廣北上。
人家邵騷、陳澤本來就是陳勝舊部,歸附項梁還不到三個月,跟著吳廣走很正常。
你一個項氏姻親,不留在河南為項氏效力,跟我一起北上作甚?
吳廣心中疑惑,因為之前有邵騷、陳澤在場,他不好多問虞子期。
等到軍隊經過長垣時,吳廣便將此人單獨叫到帳中來細說。
說是單獨叫入帳中,實則毋死魁梧的身軀正立在吳廣不遠處,一雙虎目緊盯著入帳的虞子期。
這般架勢,虞子期不免有些緊張。
「將軍為何臉上儘是汗水?」
吳廣略帶玩味兒的打量著對方。
虞子期咽了口唾沫,低首道:「回吳王,天太熱。」
「呵呵,天熱可以減衣嘛。虞將軍無需緊張,快快坐下。」
吳廣笑呵呵的讓對方坐下。
然後他臉色猛然一變,冷聲道:「虞將軍並非陳王舊部,乃項氏所命,
想來是項氏親信將領。此番欲隨我北上效力,所求為何呀?是項氏之意,還是虞將軍之意耶?」
吳廣緊盯著虞子期,以他的身份沒必要和對方虛與委蛇,還是開門見山發問來的快捷。
通過虞子期的回答,大致可以判斷出項氏那邊是什麼心思。
可沒想到虞子期的下一句就讓吳廣吃了一驚。
「吾欲投吳王久矣,心中早就恨透了項氏一族!」
虞子期起身,漲紅著臉大聲開口:「今日吳王既問到此事,那我也不瞞吳王了。項梁有侄,名為項羽。此人性格霸道,之前見吾妹有些姿容,便強納為美人,懾於項氏凶威,我敢怒不敢言,只能曲意討好那項羽,勉強得其信任,任為將領。」
「我本以為項氏打著反秦的旗號,當同陳王與吳王一般,出兵誅滅暴秦,為天下伸張大義。哪知道項氏心如豺狼,北上後竟然與同樣抗秦的景駒互相攻殺,毫無反秦之意,我心中不免失望。」
「後來又跟隨項羽攻襄城,哪知此人在霸道外,更兼殘忍毒辣,破城後盡屠滿城黔首,屍骨如山,讓我心中顫慄。」
虞子期咬牙切齒,怒道:「且項羽之殘忍不僅對外,更對於內。他對吾妹百般凌辱,使其痛不欲生。我看在眼中,痛在心頭,不願再待在項氏帳下。」
「此番項梁遣邵將軍前來吳王帳下,我便主動請命跟隨,名為監視邵騷、陳澤二人,實際我是欲投吳王帳下,與那項氏徹底斷絕關係!」
虞子期話語擲地有聲,聽得吳廣雙眼大睜。
項羽屠城也就罷了,畢竟這傢伙就是以殘暴出名,開秦漢屠城之先河。
可項羽竟然喜歡凌辱虞姬,這可就是從未聽過的知識,堂堂西楚霸王居然還好這一口?
他很想問一問是如何百般凌辱的。
可一想這有些不太禮貌,還是算了,
但想到他對項、虞關係的聽聞,又對比虞子期恨項羽入骨的模樣,此事就很值得玩味了。
吳廣目光戲謔的盯著虞子期的臉,直盯的對方連耳根都紅了,微微側首避開目光,吳廣這才點頭寬慰道。
「好,既得虞將軍相投,我必重用之!」
「多謝君上,虞子期願為君上效力,絕無二心!」
虞子期大喜過望,連忙下拜以表忠心。
看來他終於是騙過了吳廣,成功打入了吳廣軍內部。
「這間人可真不好當啊。」
虞子期暗暗感嘆。
可就在此時,一句話突然從主座飄過來,頓讓虞子期毛骨悚然。
「虞將軍,那你現在可否告知我,項氏是欲擁戴華姓之後為王乎?」
「足下若是答應,日後你就是楚國的大王了!'
薛縣的宅邸中,項梁神色肅然,注視著眼前尚顯拘束的老者。
熊心嘆了口氣,對項梁道:「我一牧羊之徒,既無能力,又無才學,項君何必將我尋來,非要擁立為王?這楚地輩姓之輩多矣,哪一個不比我好。」
項梁微笑道:「因為足下乃懷王之孫。而懷王昔日為秦人所欺,客死於秦。其梓棺返楚時,楚人皆憐之,如悲親戚。」
「今天下反秦之勢洶洶,各地英豪皆揭竿而起,先有陳勝一貧賤之輩自立稱王,後又有旁系景駒詐立登位,但彼輩皆非正主,故而其勢不長。今齊、魏皆已復國,而楚地尚無君王,何也?乃是以待華姓熊氏之後也!」
「足下為懷王之孫,登位為楚王,必得天下楚人蜂起響應。日後伐滅暴秦,復我大楚,再續八百年社稷,豈不美哉?足下勿要多慮也!」
項梁沒有隱瞞,直言就是看中了懷王之孫的身份,這是其他半姓王族比不得的優勢。
熊心低頭,看了看自己這麼多年來為人放羊而粗糙的雙手。
這是一個君王的手嗎?
想到楚王陳勝,又想到楚王景駒,兩人的下場讓熊心有些忌憚。
楚王,是個高危職業啊。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
站在項梁身後,一直笑眯眯的范增開口了。
「昔日陳勝、吳廣反秦,舉號為楚,陳勝自立為楚王,封吳廣為假王。
今日陳勝雖死,然吳廣尚存,其占據河北燕趙之地,勢大兵強,然並未更改國號,依舊以楚自稱。何也?乃是此輩有豺狼之心,日後欲奪此地也!吳廣假借陳勝之號,欲令項君聽從便是其野心之顯。」
『足下莫不是希望八百年之楚國為吳廣所占,讓楚國變成吳氏之私有乎?足下為半姓血脈,今有項君扶助,可復立楚之社稷,若是拒絕,使楚地終為外姓之所有。日後還有何面目去見楚之列祖列宗!」
范增這一番話,終於讓熊心下了決定。
畢竟是祖宗開創的基業,不可輕棄。
他深吸口氣,看著眼前二人,沉聲道:「既如此,那吾便應二君之意,
以此生為復楚奮力。」
「如此甚好。」
項梁與范增相視一眼,臉上皆有笑意瀰漫。
有了眼前的這位楚王作為旗幟,他們在名聲上就再也不用懼怕吳廣了。
秦二世二年五月末。
項梁於薛縣擁立楚懷王之孫熊心為王,因想借用楚人憐懷王之意,同樣號熊心為懷王。
自陳勝、景駒之後,第三位楚王熊心出現了。
楚懷王熊心登位後,定都盱台,並以項梁為武信君,以陳嬰為上柱國。
他們將昔日陳勝留下的旗幟徹底拋掉。
華姓之楚,正式復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