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水南岸,一片愁雲慘澹。
今日原本是武城侯王離定下的搶灘登陸戰役。
他準備當著賊首吳廣的面在北岸建立前沿陣地,如果能當眾擊破敵軍,震賊眾那就更好了。為此王離派上手下大將蘇角,並動用了精銳兵卒。
他以頂配上場,就是為了保障萬無一失。
哪知此戰的結局竟是渡河部隊慘遭大敗,蘇角身陷敵營,生死不知。
秦軍在北岸大敗,船只有三分之一被楚軍截獲,河岸邊儘是赤旗飄揚。
這種情況下秦軍不管是士氣還是載具數量,都不能再支撐第二次渡河作戰。
王離無奈收兵,命一部人嚴密監視北岸情況,同時召開軍議,以應對接下來的情況。
「蘇角誤我。」
王離神色陰沉。
涉間坐於右側首位,他略一猶豫,道:「按潰卒所言,吳賊派出的這支軍隊訓練有素,不僅能在行進中變陣作戰,而且不懼廝殺,應是吳賊手中精銳老卒。
其數量多於蘇將軍手下兵卒,賊將又大膽到在岸邊以車騎沖陣,方能擊敗我軍。」
王離警了眼涉間,其言語儘是給蘇角開脫。
不過涉間這些話說得也有道理,王離心頭同樣明白。
他只是氣不過首戰即敗,喪了軍心,說到蘇角時這才語氣不善。
「是我小看吳賊了,之前上黨、河內的叛軍素質不高,讓我以為此賊無練兵之能,沒想到手裡還藏了這種精銳。接下來,我要認真了。」
王離眼神微凝。
之前秦軍於上黨受阻,在王離看來那是因為地勢的關係,他這長城軍團在正面戰場上從未敗過,故而對吳廣軍多有輕視,現在這一敗倒是將他打醒了。
「河內調來的造船匠人即將抵達,命他們與軍中工匠繼續給我造船。下一次渡河我當更換地點,四面出擊,這小小漳水豈能阻止我!」
渡河的主動權掌握在王離手裡,只要他不再像這次一樣選擇在吳廣眼皮子底下囂張渡河,漳水是攔不住秦軍的。
又與諸將定下後續的作戰計劃,眾人的話語說回到了蘇角身上。
「蘇將軍性格剛烈,此番戰敗或許會力戰而亡,。」
涉間聲音低沉,眼中滿是哀傷。
諸將屯駐上郡,平日多有交情來往,如今蘇角陷落敵陣,自是讓眾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紛紛感嘆起來。
「是呀,蘇將軍對我大秦忠誠不二,定會戰至最後一刻。就算不幸被吳賊俘獲,他也一定會對吳賊大罵,以求速死。」
「壯哉,蘇將軍!」
在眾人的感慨中,王離也想起這些年蘇角忠心耿耿輔佐他的模樣。
以蘇角剛硬性格,陷落敵陣,確實是有死無生。
「此番戰敗,亦是我輕敵之故。蘇將軍因此而戰歿,我王離亦當為其照顧妻小,不可使忠良寒心啊。」
說著,王離仰頭,輕嘆一聲。
「蘇兄,一路走好。」
「君侯,蘇將軍投敵了。」
翌日上午,郭雍神色匆匆步入王離軍帳,帶來了一個驚悚的消息。
「不可能!」
王離此時正在看從河南傳來的最新情報,聽聞此語,他驚得將簡讀往地上一扔,瞪大了眼睛:「蘇角乃忠貞剛烈之輩,怎麼可能向叛賊投降!」
郭雍苦笑道:「吳賊放了我軍被俘的三個兵卒回來,說是要勸降君侯,這消息便是他們所言。」
「將那幾人帶上來。」
王離略一停頓,又道:「把涉間也叫過來。」
蘇角投降的消息太出乎王離的預料,他腦子有些亂,得找人商量商量。
片刻後,三個面色惶恐的秦卒被郭雍帶入帳中。
此時涉間接到消息也趕了過來,他怒視著這三個秦卒,叱問道:「就是爾等言蘇將軍降了吳賊?」
三人被涉間大聲喝問,又見武城侯高坐上位,正以冷漠眼神盯著他們,嚇得跪伏在地。
其中一個較為伶俐者低聲開口:「稟君侯,稟將軍。蘇將軍確實投降了,這是吾等所屬的陳百將親口所言。陳百將與吳賊派來的人對吾等說蘇將軍今已投降,還被吳賊封為順義君,讓吾等回來向君侯稟明,並言君侯與諸位將軍若願意歸降,吳賊將封侯相待。」
「封侯?呵呵啊——」
王離突然冷笑起來,聲音陰沉,嚇得這三個秦卒神色驚惶,低著腦袋不敢再說。
直到笑完,王離猛地一拍身前案幾,起身怒斥道:「好一個封侯相待,吳賊辱我太甚!」
王離咬牙切齒。
他本來就是大秦帝國最高等級的侯爵,位居武將之巔,會看得上你一個叛賊的破侯爵?
封侯相待,你吳廣看不起誰呢?
王離感覺受到了極大侮辱。
旁側的涉間則是被「順義君」的封號驚了一下,他腦海里回憶著蘇角的模樣,眉毛不由皺成一團。
從他和蘇角的相處了解來看,蘇角怎麼都不可能是會投降叛軍的人。
涉間望向那三個發抖的秦卒,喝問道:「所以蘇將軍投降之事,皆乃爾等聽人所言,並未親眼見過蘇將軍?」
三人面面相,皆道:「並未見過。」
涉間點點頭,回首看向王離:「君侯,蘇將軍素來剛烈,縱使不幸為吳賊所擒,也絕不可能在一日間就降了叛賊,他的親眷家族皆在關中,豈會不為此考慮?這三人皆未見過蘇將軍本人,投降之事也只是聽叛賊與降賊的百將所言,我看此事疑點重重,當深慮之啊!」
王離頜首。
涉間的話很有道理。
且共事這麼多年,王離對蘇角的了解不比涉間少,對此事同樣不太相信。
「此事當為叛賊虛言。小小吳賊,當我看不出端倪嗎?」
王離哼了一聲,再度看向那三人:「爾等回來時,可曾將此事與他人說過?」
面對武城侯問話,三人不敢隱瞞,回道:「上岸時遇到一隊巡卒,曾言過此事。」
王離點頭,揮了揮手,示意先將這三人帶下去。
然後他看向郭雍,冷聲道:「吳賊想以蘇將軍投降之事亂我大軍,此事不可傳播,將這三人盡數斬了。他們所遇巡卒甄別一番,有知曉者,皆斬之,以免惑亂軍心。」
「唯。」
郭雍忙領命應下。
王離又看向涉間,說道:「以蘇角為人,投降之事確實不可信,吳賊定是想以此來亂我軍心,蘇角陷落敵陣,憑他性格不會投降,那肯定是死了。我當為其發喪,以蘇將軍之死激勵士卒!」
王離眯著眼,眸中閃著冷光。
蘇角戰死,可以激勵軍心,讓士卒以此為榜樣,奮勇殺敵。
但如果真降了叛賊,那對秦軍士氣和軍心帶來的打擊非常大。
而且他王離的名聲也將受到極大損害。
魔下大將轉眼間就投降了叛賊,豈不顯得他王離無能?傳到咸陽去,說不定還會引起二世皇帝不悅。
不管蘇角到底有沒有死。
在秦軍這邊,他都一定是死了!
「蘇角死了?」
兩日後,楚軍冒險抓了兩個秦軍斥候,就得到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長城要塞中,吳廣摩下諸將也是大眼瞪小眼。
葛嬰皺眉道:「蘇角若被我軍殺了,那軍營里關押的那人又是誰?這王離怎得亂說話!」
前徹眼神微動,看向吳廣:「君上,這王離也非蠢笨之輩,他是看穿了我軍用意,反以蘇角之死來激勵軍心啊。」
吳廣點了點頭。
王離沒上他的當,使他這一次攻擊落了空。
蘇角投降,其實是吳廣對秦軍發動的一次沒有硝煙的攻擊,是一場輿論交鋒吳廣軍在漳水北岸大破秦軍,擒獲敵軍大將蘇角,若是將其殺了,肯定能振奮軍心,同時也會對南岸的秦軍造成士氣打擊。
所謂哀兵必勝,王離如果引導得當,說不得能調動秦軍的復仇之心。
殺了蘇角遠沒有讓對方投降來得利益大。
蘇角這種秦國高級武將向他吳廣投降,不僅能讓楚軍聲威大振,魔下兵卒人人興奮,還能使之前被吳廣收編的五千關中秦軍安心。
那五千關中秦人的戰鬥力很強,是吳廣魔下的一支精兵,但因為性質問題,
吳廣在和王離秦軍的戰爭中不敢用他們。暫時安置在不重要的位置上,而且還怕這些秦軍心裡生出不安的心思。
若蘇角這種高級別的秦將選擇了向吳廣投降,那這五千人定會安穩一陣子,
在吳廣與王離大軍分出勝負前都不會鬧出亂子。
而且蘇角投降,對於南岸十餘萬秦軍的士氣打擊也遠比戰死來得強,甚至會給許多秦卒一個心理暗示。
蘇角將軍都投降了,吾等要是作戰不利,投降也是很正常的吧?
日後有了蘇角這個例子,吳廣想要收降秦軍敗卒,難度也會降低很多。
蘇角之降帶來的利益太大。
所以不管蘇角到底降不降。
在楚軍這邊,他都一定是投降了!
不過王離也不是吃素的,他和涉間看穿吳廣的用心,直接大肆宣揚蘇角戰死,給此事定了性質,倒是讓吳廣這一拳打過去落了空,沒有達到目的。
就在吳廣有些失落間。
徹沒有讓他失望,獻上了一策:「君上,王離雖然宣揚蘇角戰死。但吾等這邊可以不承認,甚至將之前抓獲的俘虜全部放回去,讓他們盡數宣揚蘇角投降之事。為了增加可信度,吾等可造出一個蘇角來!」
吳廣一證,看向前徹,只見這位策士正笑意吟吟的看著他。
玩弄人心,傳謠造謠,正是縱橫策士的拿手好戲。
說干就干。
吳廣將此事交給前徹負責。
徹挑選了一個體型容貌類似蘇角的兵卒,穿戴整齊,帶上蘇角的飾品,在訓練一番後,就讓投降的秦軍百將陪同,於昏暗的光線下巡視關押秦卒的牢房。
專門選擇的是從未和蘇角說過話的秦卒。
「順義君蘇角」在這些秦卒面前現身,展示身份。說話方面主要由陪同的秦軍百將來做,言吳王給他們這些俘虜活命的機會,並讓他們去南岸勸其他人投降,還開出了勸降一人就給多少錢財的條件。
不管這些秦人俘虜相不相信,但他們確實是看到了那位投降的順義君蘇角。
當上百俘虜被吳廣分批分地方釋放到對岸後,也將蘇角投降的確切消息帶到了秦軍大營中。
王離一來沒有防備,他沒想到對面竟然還有這麼陰險的招數。
二來也是這些放歸的俘虜人數太多了,他們從各個方向歸來,沿途遇到不少巡視的秦卒,一傳十,十傳百,轉眼間就將蘇角投降的事情傳遍了全軍。
短短三日,十餘萬大軍皆知那位被武城侯宣布戰死的蘇角將軍,竟然投降了叛賊,還在對面身居高位,成了楚國封君。
因為那些俘虜都信誓旦旦的說親眼見到了蘇角,使可信度大為增加。
「沒想到蘇角平日裡常言忠義,竟然會背叛大秦!」
許多秦卒在震驚之餘,對蘇角唾罵不已。
但並非每個人都對秦國一心忠誠,不是每個人都不怕死亡。
有秦卒私下生出一些想法。
「蘇角這種當將軍的都能投降,那若交戰不利,吾等向賊軍投降也是可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