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在時間躍動中化為黑夜,邯鄲城逐漸陷入靜謐一個月來的恐慌情緒在今夜逐漸散去,城外駐紮的軍隊給邯鄲趙人帶來了極大安心,許多人終於能睡上一個安穩好覺。
吳王府中,有燈火輝煌。
「叔父,你終於回來了。」
吳廣剛進府邸,便有一小女孩向他奔躍過來。
伸手將孩子摟在懷中,吳廣親昵的揉了揉她的腦袋:「一晃月余,萱兒又長高了一些。」
「那是,我可是又長了一歲咧!我都要長成大人了!」
萱兒著小嘴,一臉驕傲。
吳廣微笑道:「我讓沖兒給你帶了些燕地的玩物。」
聽到這話,萱兒雙眼放光,叫道:「呀!我這就去找沖兄要!」
她已迫不及待的往外奔去。
吳廣笑著搖了搖頭,又轉頭看向前方的幾個身影。
「見過嫂嫂。」
吳廣上前行了一禮,身居高位後他對文姬的尊重之情從未變過,長幼之禮不會廢棄。
文姬忙還了一禮。
借著火光打量著吳廣的模樣,文姬輕聲道:「瘦了些。」
吳廣心中一暖,笑道:「過幾日就好了。」
文姬點點頭,又側身對舒姣道:「我去看看沖兒,你們夫妻久未相見,當好好聚聚才是。」
說著,她已微笑離去。
轉眼間只留吳廣與舒姣在此,幾個侍女也識趣的退入遠處黑暗。
吳廣看著眼前的俏麗佳人,心中不由一盪,上前伸手攬住舒姣腰肢,腦袋微低,已是抵在她的臉上,淡淡的香氣沁人心脾。
「想我了沒?」
「嗯~」
舒姣俏臉微紅,又伸手反握著吳廣的手背,低語道:「輕點,有了。」
吳廣愜了愜。
他反應過來,驚喜道:「真有了?」
舒姣滿臉羞澀:「十月的月事未來,乳母和良醫看過,都說是有了。」
吳廣心頭快速算了一下。
他是九月北上的燕地,臨走前自是免不了做一番「告別之禮」,算算時間,
恐怕正是那幾日。
「準頭不錯啊。」
八月成婚,九月懷孕。
現在是十二月,相當於已經有了三個月。
吳廣面露喜色。
對普通人來說,傳宗接代是一件大事。
對一個勢力的君主來說,這事的重要性要更上幾個台階。
他小心的樓著舒姣進入屋中。
因有孕在身,吳廣今夜不聊戰事時局等煩心事,只與妻子說些風花雪月,以圖溫馨相伴。
久別勝新婚,隨著時間流逝,耳鬢廝磨下氣氛越發暖味,雙手有所動作。
「邯鄲豪族有送趙女入府,召她們吧。」
舒姣低語。
乳母曾囑咐要儘量減少房事,否則有小產的風險。
「明日再說吧,今夜只想擁著你,不動便是。」
吳廣輕聲開口。
燭火熄滅,黑夜蔓延上床榻。
他擁著妻子,閉上眼。
兩月征戰的疲憊,讓他早就想要好好睡上一覺。
懷中的柔軟身軀,鑽入鼻中的淡淡清香,讓吳廣的心神無比寧靜。
入睡前,他在心中輕輕呢喃。
「這就是家的感覺啊。」
「家?哪還有什麼家!」
泗水郡,沛縣,豐邑。
盧綰面色激憤,指著前方那座緊閉大門的鄉邑,尖叫道:「阿季,咱們的家沒了!啊啊啊———·阿季,咱們沒有家了啊!」
聲音悽厲,引得身后豐邑出身的兵卒皆臉色哀慟。
劉季面無表情,他沒有理盧縮的叫喚,目光只死死盯著豐邑上空飄揚的魏字大旗。
他劉季的家,沒了。
就在不久前,那豐邑上飄的是他的赤旗。
「阿季,這母狗生的雍齒竟然敢不開門,你快快下令攻城,我一定要殺進去,捅他雍齒一個大窟窿!」
樊會厲聲大叫,頜下須如針般豎立,雙眼瞪得滾圓。
他一開口,其餘諸人也都紛紛叫攻城。
「沛公,攻城吧,吾等殺進去砍了雍齒的狗頭!」
「雍齒叛賊,絕不能輕饒!」
一道道聲音不停傳入劉季耳中,像是澆在火上的油,讓他心中怒火不斷暴漲。
這幾個月來,他殺沛令,聚兵北上攻胡陵、方與,轉而南下擊破泗水郡監又東向取薛縣,斬殺泗水郡守。
攻城略地,大破秦軍,十分的痛快大好形勢讓他劉季生出一種天下之大,我劉季亦可相爭的感覺。
哪知道就在斬殺泗水郡守的高光時刻,老家豐邑被魏軍奪取的消息傳來,如同一盆冷水潑在劉季的頭上。
劉季放棄自己攻取薛郡的戰略,匆忙帶兵西回。
在他原本的想法中,豐邑是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豐邑父老看著他長大,對他劉季的反秦事業一向很支持。
豐邑之所以投降魏軍,乃是為形勢所迫,在周市大軍的威鑷下不得不投降。
現在他劉季帶兵回來,豐邑父老自然該喜開鄉門,重迎沛公。
為了表現自己的大度,劉季不準備追究雍齒和父老們臨時投敵的做法。
哪知道想像美好,現實卻很殘酷,
興沖沖帶兵歸來的劉季,在豐邑吃了一個大大的閉門羹。
被他任命為此地守將的雍齒,站在牆上,對他高聲道:「豐邑已為魏城,還請沛公離去吧!」
不僅雍齒如此,曾經擁戴他的豐邑父老同樣表現的很冷漠。
或許是為了打消劉季攻打豐邑的念想,劉氏宗族和劉季的妻兒等人都被送了出來。
這樣的舉動,更進一步的刺激了劉季。
這代表豐邑父老是真正的拋棄了他!
讓他滾蛋,再也不要回來。
「氣煞我也!」
劉季終於忍耐不住,低吼著下達攻城的命令。
不拿下豐邑,難以雪恥!
「二三子,跟我樊會一起攻進豐邑,砍下雍齒狗頭!」
樊會身先士卒,帶著手下兵卒對豐邑發動了進攻。
戰鼓擂動,赤旗飄揚。
而豐邑方面,不知道是懼怕周市的魏國大軍,還是怕劉季拿下豐邑後會對他們進行報復。
雍齒和豐邑人抵抗的非常堅決,寸土不讓,將劉季軍死死抵擋在牆垣外。
同時豐邑還派人叫道:「劉季,你今日不顧鄉黨之情,這是要屠了豐邑不成!」
劉季軍中本有一部分豐邑子弟,他們怨憤豐邑反叛沛公,但他們的宗族親眷父母長輩大多在邑中。這些人不願去斯殺,戰意很低落,甚至還有人勸說劉季暫緩攻打豐邑,想辦法和平解決這件事情。
受這些豐邑子弟的影響,其他地方出身的兵卒也大多沒什麼戰意。打來打去殺的都是沛公鄉人,一不小心就可能殺了袍澤的親人,這可不好下死手。
豐邑的性質和被秦國占據的那些城邑不同,讓劉季魔下兵卒無法發揮全力攻擊。
一連數日攻城,豐邑然不動,甚至雍齒還派遣邑中長者前來勸說。
「魏乃強國,那周市手下有十萬大軍,以屠城相威脅,吾等是迫不得已降他。而今既然舉了魏旗,吾等如果再背叛魏國,那周市肯定會率大軍親自前來,
到時候滿鄉老少被屠,阿季你就滿意了嗎?」
「這幾日你已經殺了很多鄉親。快走吧,為了豐邑的父老鄉親,你去其他地方吧!魏軍若來,你擋不住的!」
說話的老者年過七十,滿頭白髮,他在豐邑的輩分極高,哪怕是劉太公見了也得執手行禮。
劉季雖然惱恨,可也不敢對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老者動粗,反得忍住怒火將他送走。
同時這百發老人的話更進一步扎中了劉季的心。
「豐邑背叛我,是懼怕周市的兵威,現在不敢打開城門迎接我,除了雍齒外,也是怕那周市再率兵過來報復·-·-這一切,果然是因為我弱嗎?」
劉季素來心胸豁達,尋常事項根本不會讓他放在心上。
可現在豐邑上飄揚的魏國旗幟,就像是一根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裡,難以拔出去。
不僅是豐邑派出父老長者勸說,就連劉季的父親劉太公也站出來勸他放棄攻打豐邑,不要和家鄉的父老子弟相互殘殺,給鄉人一個安寧。
「我不,這豐邑我一定要拿下!他們背叛我,我劉季如何能夠甘心!」
劉季怒聲拒絕了老父的提議。
然而豐邑父老在雍齒的帶領下決心死守,劉季連續數日強攻豐邑不下,軍中兵卒士氣低落,各種聲音不斷出現。
劉季原本寬廣的心胸就像是塞了一塊巨石,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直到那一天他蒼白著臉,在榻上爬不起來。
「我病了———」
劉季聲音虛弱,下達了撤軍回沛縣的決定。
離去前,他讓盧綰扶著,站在坡地上看著遠處的那座鄉邑。
久久沒有離去。
那是他曾經的家。
現在不再屬於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