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縣,豐邑。
「豐,故梁之地,多魏人所遷徙。今周將軍已定魏地數十城,擁兵數十萬,
正欲盡收昔日魏土。方與已降,雍君若願以豐來獻,將軍當以重爵相賞,並以雍君鎮守豐地。若是雍君不願——··..」
魏人使者說到此處,冷笑道:「周將軍當親率大軍南下,盡屠豐邑!」
話音落下,屋中諸豐邑父老臉色蒼白,眼露恐懼。
雍齒面色陰晴不定。
魏人使者哼道:「雍君與諸位好好商議一番吧,希望爾等勿要自誤。」
扔下一句威脅的話,魏使大步走了出去。
只留下屋中一群被屠城嚇住的人。
「要不降了吧?」
片刻後,有人小聲詢問。
眾豐邑父老紛紛開口:「豐邑在很久前是魏地,咱們祖上也多是魏人。現在方與降魏,吾等跟著降服也是正常,就當回歸故國了。」
「是呀,周將軍手下人數眾多,誰打得過呀。就算劉季回來,能有幾千人就不錯了,豈能匹敵魏人幾十萬大軍。雍君,咱們可不能自不量力去抵擋啊。」
豐邑原是宋國故地,後來諸侯混戰,今日取你一城,明日失我一地,此處先後被齊、魏、楚、秦占據。
在魏時豐邑為魏國方與郡的一部分,豐邑黔首的祖上也多魏人,若追溯歷史,周市的魏軍確實可以宣稱對豐邑擁有主權。同時有這一層歷史關係在,豐邑父老降魏是沒有多少心理負擔。
至於雍齒,在面對重賞和屠城兩條路時,他同樣沒有過多的猶豫。
「我雍齒乃沛縣豪俠,當年與王陵在沛中也是得眾人擁戴,誰人不敬仰?那時的劉季只是個鄉野鄙夫,豈能與我雍齒相比。要不是蕭何、曹參等人扶他上位,就劉季這等貨色也配號令於我?」
雍齒早就對劉季心中不爽,一直快快屈居於劉季之下,哪有為劉季效死的心。
他深吸口氣,道:「諸位父老所言甚是,為豐邑子弟計,吾等當向周將軍請降。」
當日,劉季出生的豐邑撤下楚、劉之旗,更換上魏國旗幟。
搖身一變,成為了魏國的領土。
豐邑投降的消息很快送到北邊的周市軍中。
對於這小小鄉邑的投降,周市並不是太在意。
他來攻方與、豐邑,只是因為北、西、南不好擴張,同時這裡在很久前曾被魏國占據過一段時間,他有相應的主權宣稱。
至於原本占據這裡的那個叫劉季的小勢力首領,周市從來就沒放在眼中。
幾千人的小部隊,他轉手就能捏死,何必在意對方想法。
讓人賜予雍齒印信後,周市的心思放到另一處對他來說非常重要的地方。
「將軍,陳王再度拒絕了吾等,要不然就從魏地另選一人為王吧?最近有不少魏宗族來投,往上都能追溯到魏王血脈。將軍若扶立他們為王也未嘗不可,何必向陳勝低聲下氣相求呢。」
副將武蒲神色憂慮,向周市建言。
「一國之王,當以賢明者居之。如果王者不賢,不僅於國無利,反而會使國家衰敗。今天下紛亂,強秦未滅,吾等魏國如果想要復興,就需要一位賢明的君王帶領。我觀魏之宗族,唯寧陵君最賢,也最適合為王。」
周市嘆了一聲,又吩咐道。
「你備一份厚禮,我要再派人去陳縣相求。」
數日後,陳縣。
天空陰雲密布,時而有風卷過,露出雲後的些許陽光,可很快又會被雲層再度遮蔽。
王城大殿上,楚王陳勝的臉陰沉的快滴出水來。
「大王,周市已是第三次派人來求魏咎,除呈送珠玉厚禮外,更言日後魏國復立,將以大王為尊。臣以為魏之復國已是難以阻止,與其讓魏人另立他王。大王不如與魏咎約,讓其許利後放歸,如此我楚國也能從此事中得些利益啊。」
上柱國蔡賜言辭懇切,希望陳勝能答應下這件事情。
倒不是他得了周市什麼好處。
而是在蔡賜看來,魏地幾十座城池都被周市占領,軍隊被周市控制,楚國對那裡沒有絲毫控制的力量,人家魏人復國你根本無法阻止。
現在是周市看中了魏咎,所以來和你講條件。
要是你一直不放,周市最後自立為魏王,或者是另立一個魏國宗室,楚國這邊絲毫利益都得不到,甚至還會與魏人結仇。與其這樣,那肯定是和魏國談了條件之後放歸,利益更大啊。
像蔡賜這樣想法的臣子不少,但敢向陳勝建言的只有他這個老臣。
陳勝坐於榻上,冷笑道:「上柱國所言有理。可你知此道一開,日後若有他將再請求自立為王,或是復立他國,不穀又當如何?你說不穀是許呢,還是不許!」
聲音冷厲,讓蔡賜無言相對,只能在心中暗嘆。
同一件事情,臣子和君王看到和考慮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給不穀回絕周市,讓他的使者把那些禮物都給不穀帶回去!」
陳勝當著群臣低吼,另外又轉頭對親信道:「將魏咎兄弟給不穀看好了,若無不穀之令,絕不准他們出陳縣一步。」
殿中群臣愣愣的看著陳勝的模樣。
「望之不似人君啊。」
賢信君舒勛回到家中,於榻上休息。
同時腦海中回憶著在朝堂時所見陳勝的模樣,不由搖頭嘆息。
舒妻從屋外走進來,坐在塌邊,輕輕捏著他的腿腳,嘴裡輕柔道:「欣兒自邯鄲來信,言一切安好。吳王那邊更多有戰勝,已經拿下了好幾個郡,這些都是好消息。夫君當多想想這些才是,勿要再多憂慮了。」
舒勛握住老妻的手,輕嘆道:「你說這些,反倒更讓我擔憂了。」
舒妻一愜,問道:「這是為何?」
「吳王在河北多有戰勝,可陳王卻在河南處處受制,兵力日益衰落,聞河北之事,心裡怕是不會舒坦啊。」
舒勛越說聲音越冷。
這段時間以來,陳勝的日子可是越來越不好過,
鄧宗不聽號令,使陳勝直接失去了淮南的控制權。
王畔在東海郡被秦嘉重創,率殘軍西撤,陳勝的力量在東邊只能控制雕水以南的半個泗水郡。
東、南兩側新拓之土幾乎全部丟失,
西邊宋留打下了大半個南陽郡,北邊則是占了一個穎川郡,以及除了滎陽之外的三川郡領土。
如果不算滎陽這座孤城的話,陳勝現在手中有三川、穎川、陳三個完整的郡,加上大半個南陽和半個泗水郡,稍微折合一下也就四個郡多一些。
使者從北方帶來的情報,顯示假王吳廣在河北攻略一路勢如破竹。
他已經拿下了邯鄲、巨鹿、恆山、廣陽等郡,上黨、河內也在張耳、陳餘兩路偏師的攻勢下幾乎得手。
除去消息還未傳過來的上谷、漁陽兩郡,現在的陳縣諸人眼中,吳廣手中已經有了六個郡,其中還有兩個是趙、燕之國的都城。
吳廣的地盤,比陳勝這個大王的還要多!
這種情況,在舒勛的眼中是十分危險的。
特別是之前陳勝殺舊友之事,使前來投效陳勝的故人紛紛離去,人皆私下傳言陳勝心胸狹窄,不可共富貴。
如此性格,加上陳勝在對魏國一事上的表現,讓舒勛感受到了一種危機。
「若是有小人在陳王身前挑唆,怕是要出問題。而且關中秦軍自擊破周章後,就一直偃旗息鼓,應該如吳王信中所言,秦軍是在關中徵兵練卒以積蓄力量,同時等待南北二軍的回援。現在陳王勢力日益衰落,若是秦軍出關—」
舒勛想到此處,打了個寒顫。
他是一郡司馬,對秦軍的戰力和秦國的底蘊是有了解的。
處於巔峰時的陳勝軍尚且被準備不充分的秦軍擊敗,現在一日不如一日的楚國,又如何去抵擋即將東出的秦軍主力呢?
「我舒氏該早做準備了,若是情況不對,那就———.」
陳縣王宮,陳勝在屋中來回步。
他還未散盡今日在朝堂所生的氣。
「復立魏國,說得好聽。此例一開,那日後宋留、周章、伍徐、田臧全都要自立為王,不穀又當如何?魏地立一魏王。潁川韓地呢,是不是也要不穀再封一個韓王出去。還有那河北的燕、趙———」
陳勝腳步猛然一頓,轉身幾步走到案幾前,將上面的一封帛書拿了起來。
「秦人大軍將出,為長遠計,當與魏咎約盟———」
念到此處,陳勝便將帛書揉成一團,狠狠扔到地上,並踩了兩腳。
「呵呵,勸不穀復那些六國之後。莫不是占了河北,心裡有想法了吧。」
陳勝神色極度陰沉。
在他派使者北上寄書給吳廣的時候,還沒有現在的心理。
等到使者帶著吳廣的回信歸來,陳勝向其詢問河北的情況時,心思就有些不一樣了。
陳勝從使者口中得知,自邯鄲、巨鹿一路到北方廣陽郡,竟然全都被吳廣打了下來。
燕趙兩國數千里土地,數百萬的人口全落到吳廣手中。
吳廣現在發展的很順利,比他陳勝的領土更大,人口更多。
他陳勝的勢力日益衰減,吳廣則是蒸蒸日上。
此般對比哪能讓陳勝舒服的起來。
這也就罷了,真正讓陳勝心中起疑的是吳廣給他的回信。
「居然勸不穀立魏國社稷,那下一步就是要復立趙、燕了吧。「
陳勝寫信給吳廣,除了思念這位老戰友外,還想約他一起給周市施壓。
可吳廣不僅不理解他的難處,居然反過來勸陳勝去襄助魏咎復國,還說最好趁此機會與魏咎結下盟約,一起抵擋即將東出的秦軍。
「秦軍!秦軍!」
「你吳廣總是以秦軍來嚇唬不穀,關中秦軍被周章堵了那麼久都沒出來,說不定是放棄了關東之土。就算他們出來,不穀也不懼!」
陳勝之前聽信吳廣說的那些秦軍很強的話,甚至偶爾還會思慮如果秦軍真打出關來,他當如何準備。
可吳廣現在竟然借著秦軍進行「恐嚇」,勸他助魏國復立,就不由讓陳勝懷疑起吳廣的用心了。
鄧宗不聽指揮。
周市直接獨立。
東海的秦嘉、朱雞石等人打他陳勝的旗號起事,可轉頭就攻擊他手下的王畔這些事例,讓陳勝對其他人越來越不相信。
滿打滿算,他和吳廣相識其實就四個月。
陳勝盯著地上的那塊帛布,低語道:「吳叔啊吳叔啊,你要這般勸我,那我就偏不讓那魏咎歸國。我就不信秦軍真有你說的那麼厲害。如果秦軍真有這麼強,又豈會被吾等轉瞬之間就打下這大片的疆土。」
「秦軍要出來,那就讓他們來吧!」
關中大地,藍田大營。
戰鼓擂動,廝殺震天,凌厲的氣勢直衝霄漢。
章邯站在演兵台上,滿意的點頭。
他轉頭看向旁側的另一員威猛武將,笑道:「楊將軍,這大營暫且交予你鎮守,我明日便將前往咸陽,領受帝命。」
楊熊拱手道:「上將軍安心前去,吾等自會守好大營。」
「嗯。」
章邯點了點頭,眼中有興奮光芒閃爍。
經過近兩月的整軍,他已經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