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陘關外,有風吹起塵土,映的天色微黃,一如李良現在的心情。
「良嘗事我得顯幸,今被迫降敵,誠能反楚為秦,朕赦良罪,復貴良。」
李良面無表情的打量著手中帛書,上面字跡醒目,試圖喚起他的記憶。
秦二世皇帝。
那是他曾侍奉過的君王。
「這是皇帝的書信?」
李良側首,望向帳中的一個高個男子。
「稟李將軍,確是皇帝聞河北戰事後所遺,由都尉轉交。」
那人低著腦袋,恭敬道:「都尉已得皇帝詔令,只要將軍能反楚復秦,不僅罪過不究,還當有重賞。」
李良頜首:「嗯,知道了。你先回復都尉,此事重大,我當從長計議。」
待到使者離去後,李良臉色變得冰冷起來。
帳中侍奉的心腹小聲道:「將軍真欲再投秦嗎?可吾等手下皆乃楚、趙之卒,軍中更有王瓜等吳王親信為司馬,若欲復秦,軍卒怕是不會聽將軍號令。」
當初巨鹿戰敗後,李良魔下舊有秦卒被吳廣收編,送到阿牛手下接受教育,
作為建立關中軍的基礎他帶來攻略恆山郡的是從巨鹿徵召的趙人,以及吳廣撥給他的一部分楚卒。
這些兵馬用來攻打秦軍可以,若說到隨李良再投秦反楚,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李良心中也無投秦之意。
「吳王不以我戰敗為恥辱,救我用我。今破恆山後,更以此功封我卿爵,號為嘉信君。嘉者,美也。信者,誠也。吳王如此譽我,我豈能叛他。而且-———」
李良將手中帛書狠狠扔在地上,笑道:「並陘都尉以為我李良是愚人嗎?
偽造皇帝文書詐我,真是可笑至極。」
心腹驚道:「此書竟是偽造?」
「那是當然,二世居咸陽,此與河北相距上千里之遙,怎會因此發書來赦我。而且我曾侍奉皇帝,知他性格喜樂。相比關心這河北之事,怕是更沉溺於享樂中。」
李良罵了兩句,轉而神色微動,低語道:「井陘閉關自守,險隘難攻,以吾等兵力若是強取怕是不足。不過這井陘都尉以書詐我,欲騙我反楚復秦,倒是一個巧取的機會。你且去將王瓜等人叫來。」
當天晚上。
井陘都尉在夜色中見到了李良派來商議歸降之事的使者。
「我家將軍乃皇帝親信,一心忠於大秦,只因局勢所迫為求性命而委屈於吳廣之下,素懷歸秦之心。今皇帝能赦將軍之罪,自是願意歸降。」
使者將李良的意思傳達過來,讓井陘都尉神色驚愣。
「我就騙一騙他,還真就上當了?」
井陘都尉並沒有真正說降李良的打算,派使者送去的那封帛書甚至沒有封起來,想的是被其他叛軍將領知道後懷疑李良,最好能自相內亂,如此則並陘之危自解。
哪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李良這叛賊竟然還真有重新投效大秦的想法。
「能說降李良,不管皇帝日後如何處置他,我都是大功一件啊。」
並陘都尉想到此處,打起了精神,商議如何讓李良歸降的辦法。
經過來往後,李良的使者帶來了一條優秀的策略。
「李將軍魔下多有趙、楚之卒,由吳廣安插的親信統領。這些人素來仇視大秦,不可能隨將軍歸降。為今之計,將軍想請都尉於夜間出兵襲擊楚軍營地,到時候將軍會找藉口將吳廣安插的諸將誘騙到帳中,讓大營失去防備。」
「都尉大破楚軍,將軍又在帳中擒拿吳廣諸將。大軍被都尉擊破,又無諸將統領,楚軍兵卒必定會失去分寸,之後將軍再聚集這些殘兵歸降,定然會一切順利。」
這一番話語,說得井都尉雙眼放光。
「好策啊好策,看來李良是真心歸降了!」
他曾想過李良會不會有詐降的想法,比如找藉口入關,趁機奪了井陘。
但從這幾次來往看,李良送來了許多重要信息,且很誠實的說明了他手下的兵卒大部分都是楚、趙之軍,還有吳廣安插的親信控制。
這些誠懇的話語讓井陘都尉心中疑心漸減,越來越覺得李良是誠心歸降。
而且大破楚軍,誘李良歸服的功勞也不斷衝擊著並陘都尉的心。
天下之事,唯利而已。
「回去告訴你家將軍,就說此事我同意了。等破了楚軍,我當在這井陘關中為李將軍擺宴相待!」
並陘都尉為功勞所迷,應下了此事。
兩日後,夜間。
緊閉的並陘關大門開啟,並陘都尉親率兩千精兵出關,直趨楚軍大營。
夜色深沉,楚軍大營除了幾處篝火外,黑漆漆一片。
「天助我也!」
井陘都尉見楚軍疏於防備,大喜過望,率兵沖入楚營,正想要大殺一番,哪知道眼前營帳儘是空蕩蕩一片。
緊接著便是四周伏兵盡起。
「井陘都尉,中我家將軍計也!」
「殺!」
王瓜等將領指揮軍卒圍殺上去。
李良身著戎裝,站在一處高坡上,注視落入他陷阱中的秦軍被圍剿。
今夜的場景,就像他李良昔日前去襲擊吳廣大營,被圍困投降時的場面近乎一樣。
「傳令下去,降者不殺。」
等到天明時分,這場大戰才算落下惟幕。
井陘都尉自勿於軍陣中,兩千秦軍有七八百人戰死,余者盡皆投降。
都尉既死,關中軍力耗損大半,剩餘兵卒群龍無首。
在李良的威和招降下,井陘關守卒開門投降。
井陘,乃是天下九塞之一。
其背負太行,控扼晉冀交通咽喉,戰略地位十分重要。
秦軍占據此關,便可居高臨下對河北腹地發動進攻。
吳廣軍得了此關,就成為阻擋秦軍東進的一座重要堡壘。同時也可從此關西向,越太行而攻山西之地。
秦二世二年十一月,並陘關上,儘是赤旗舞動。
與此同時,在南方的薛縣城頭,同樣有赤幟飄揚。
劉季帶著手下親信走在城中,打量著他新占領不久的薛縣城池。
當他的目光落到城門上懸掛的那個人頭時,臉上的笑容無論如何也掩蓋不住。
「爾等隨我起事的時候,肯定沒想過我劉季有朝一日能砍下郡守的腦袋吧。
北劉季回首,得意的看向身後眾人。
盧綰嘿嘿道:「那是當然,這秦國的郡守多威風啊,咱們以前若是見到他,
怕是腿都要抖兩下,話都不敢和他說上兩句。現在卻能對著這郡守的腦袋撒尿吐口水,這種日子放到以前哪裡敢想啊。」
說著,盧綰還真對著城門上的人頭吐了口唾沫過去,嘴裡叫罵道:「你這郡守不是很厲害嗎。現在乃公這般辱你,你用秦法來收拾我呀?來呀,把我判去當刑徒呀?你還行嗎?就問你行嗎?」
這般滑稽的模樣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劉季捧腹道:「夠了夠了,咱們現在好歹也是有地位的人,沒必要去欺負一個死人。」
「可是季兄你當初還對著沛令的腦袋吐口水。」
盧縮嘻嘻笑起來。
他與劉季同年同月同日生,乃是自小一起長大的最親密友人,關係遠超其他。蕭何、曹參等人皆稱劉季為沛公,唯有盧綰一直以季兄相呼,平日裡更是常有戲謔之語,劉季也是一向與他親昵,不做限制。
劉季嘿笑道:「我吐他口水是為啥?一個是那沛令騙我,二來就是那老叟以前還想娶我家婦人,要不是呂公不許,怕是也輪不到我了,你說有這事在,我該不該吐他。」
「哈哈,原來還有這事在。」
眾人笑起來。
劉季對此也不在意,他再度警了眼城門上的人頭,贊道:「說起來曹無傷那小子乾的挺好,我派他出去是真沒看錯人。」
「是呀,曹無傷挺行的。」
盧縮點頭稱讚。
自劉季在豐邑擊敗泗水郡監率領的秦軍後,就領兵東向,前來救援被泗水郡守圍攻的一支起義軍。
在薛縣城下,他與城中起義軍聯手大破秦軍,泗水郡守倉皇南逃。
劉季命曹無傷率兵追擊,自己則留在薛縣想要趁勢合併薛縣的這支義軍。
等他將薛縣納入手中時,曹無傷也沒有辜負劉季的期待,在薛縣西南的戚縣追上泗水郡守的殘軍,經過一番激戰後,再度擊敗秦軍,並且斬下了泗水郡守的首級。
泗水都守,一都之首,秦國兩千石大員。
現在竟被劉季率軍擊敗斬殺,足以讓劉季軍上上下下皆得意非常。
盧縮笑道:「季兄,咱們先破郡監兵馬,現在曹無傷又殺了郡守,要不然就趁勢南下去打彭城?聽說那裡可是個繁榮的好地方啊。」
劉季略一思索,搖頭道:「不行不行。那彭城我以前去過一次,城牆又高又大,不是那麼好攻打的。我看還是得往薛郡發展,等我再拿下幾個的城,兵馬多了再去打彭城吧。」
劉季還沒被勝利迷了眼,他有屬於自己的規劃。
「現在天下大亂,東邊齊國復立,西邊魏地落在周市手中,睢水以南是陳勝的地盤,東海那邊現在好像還在混戰。至於河北,聽說被吳廣拿下了許多城池,
這留給我的地方不多了啊。」
劉季現在的想法就是儘可能拿下更多的城池,積蓄手中力量,以後不管是自立還是投效他人都有自己的底氣。
拳頭大才是硬道理啊。
就在劉季對於未來充滿希望的時候,有快馬自西邊來,給勢力正蒸蒸日上的他帶來了一個可怕的消息。
「沛公,魏地的周市率軍來襲,方與城已經降了他。如今周市正率兵南下豐邑!」
「什麼!」
劉季大驚失色。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在東邊和秦軍打得火熱的時候,竟然會被魏地的周市偷了老家。
劉季當眾罵道:「他周市反秦,我劉季也反秦,他來打我作甚!這個蠢材喝了牛尿,分不清敵友了嗎?」
「沛公,吾等快快回軍豐邑!此地絕不可失!」
盧縮等豐邑諸人皆焦急難耐。
豐邑是沛縣境內最大的鄉邑,劉季、盧縮等皆是豐人,軍中豐邑出身的將土家眷也都在彼處,那裡對他劉季來說非常的重要。
「走走走!吾等速回豐邑!」
劉季此時也顧不得他攻略薛郡的計劃。
雖胸有豪情壯志,無奈被人偷家。
現在劉季唯一能做的就是率軍回援,
「豐邑有雍齒鎮守,他是豪強出身,多有能力,想來頂得住周市吧。」
「且豐邑是我劉季家鄉,子弟必為我誓死守城,一切都還來得及!」
想到這些。
劉季心中又輕鬆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