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陽光正烈,神機營的兵馬火炮輜重不畏酷暑出城南下,親軍八衛的衙門也在忙碌著,引得很多百姓圍觀竊竊私語不絕。
「又要打仗了,不知還要死多少人,這天下才能太平」城門外樹蔭下一個佝僂老人低聲長嘆,目光朝西南遠處望去,白幡飄飄新墳林立,這段時間京城保衛戰加上鼠疫,死了不少人。
「可也有人說,不打仗會死更多人,這天下總不能任由賊子禍害吧,瞧瞧這麼多年大明都被糟蹋城什麼樣了,若非這個大太監會打仗,只怕咱大明都要亡了吧」身邊一個年輕人眉頭一挑:「爺爺,我都想當兵殺賊人去」。
啪的一聲,老頭給孫子一個爆栗子:「好男不當兵,好好讀書考個功名才是」說話間望著遠處南下軍隊,輕輕搖了搖頭:「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當個普通老百姓太苦了,所以你一定要出人頭地啊」。
出人頭地未必就不不苦了,至少堂堂柱國大將軍吳三桂此時就滿肚子苦水,他愈發覺得事情太過蹊蹺了。
先前出京被拒絕,面聖也被拒絕,心中雖也疑惑,但想著崇禎帝說是讓他在京城多享受幾日天倫之樂,倒也安心享受這難得美好時光和陳圓圓每日切磋的天昏地暗也舒坦的很,只是這一眨眼都快十天過去了,南下的兵馬都已陸續出京,可朝廷那邊對他還沒有一丁點的動靜,這就有點不對勁了。
可任由他動用朝里所有關係都沒打聽到一點有用的信息,真的給自己放那麼長的假?
可此時多爾袞就在錦州,朝廷怎麼會這麼大的心啊!
「柱國大將軍吳三桂接旨」就在這時吳府有太監上門傳崇禎帝口諭,召吳三桂入宮面聖。
吳三桂大喜,心裡終於鬆了口氣,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西苑太液池瓊華島上的廣寒殿內,崇禎帝望著銀波粼粼的湖面目光深遠,清風拂來燥熱盡去,手畔桌上的茶水熱氣隨風散去,外邊伺候的太監傳報:「皇爺,吳三桂來了」。
「臣,吳三桂恭請聖安」吳三桂入殿跪拜,崇禎微微一笑:「朕安,平身,賜座」。
吳三桂謝恩起身落座:「皇上今兒好興致啊」。
崇禎帝嘴角一抽,搖頭長嘆:「朕今兒就是心事太重,才來這透個氣,找你說說話」。
吳三桂趕緊道:「皇上的心事可否說給臣聽來,臣願為皇上分憂」。
「你當真願意為朕分憂麼」崇禎帝輕笑起身,走出廣寒殿外的樹蔭下,背著雙手看著湖水一動不動,吳三桂緊隨其後躬身道:「臣,一萬個願意」。
「你說話兒就是好聽啊」崇禎帝笑了笑,隨即一聲長嘆:「南邊賊人鬧的厲害,左良玉孤掌難鳴,南京及周邊諸府有心無力,朕千里調兵卻擔心遠水解不了近渴,即便來得及又能否撲滅賊人,這就是朕所憂也」。
「原來皇上是心憂南邊啊」吳三桂哦了一聲:「臣聽了些消息左良玉那邊雖有些捉襟見肘手忙腳亂,但卻也將賊人牽制牢牢的,只要朝廷大軍一到,兩方合圍,賊人必潰……」
吳三桂話沒說完,崇禎帝一聲冷哼打斷他:「朕找你來說說心裡話,不是讓你來敷衍朕的,賊人若是這麼好打的話十年前就被剿滅了,還至於成今日之勢?」
吳三桂臉上一紅,連忙告罪:「臣並非敷衍皇上,若是往年或許……可如今大不同啊,六總兵聯手又有常公公督軍,這是穩操勝券的事啊,皇上難道對常公公還沒信心麼,這數月間他可是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神鬼難擋的常勝將軍啊!」
一聽別人夸常宇崇禎帝就忍不住面露笑意,不過一眨眼又變得凝重起來:「常宇雖善戰可畢竟年輕且其僅善野戰和守城,然南邊賊人要麼是鑽山林的野耗子要麼就是在城中龜縮,這兩種打法都不是常宇所擅長對此他毫無經驗」。
吳三桂挑了下眉頭略一沉吟:「常公公雖不擅攻城和山地作戰,但黃得功,劉良佐等人可都是其中老手經驗豐富善戰老將,皇上不必擔心,相信他們聯手之下,潰敵勢在必行!」
崇禎帝嘿了一聲,轉過頭盯著吳三桂道:「你不覺得常宇現在勢力過大麼?」
吳三桂心中一震:「皇上的意思是……」
崇禎帝嘿了一聲:「眼下他在軍中一呼百應,李岩,周黃唐馬等皆依附於他,兵部調不動的人馬他能調,五軍都督府幹不了的活他能幹,那些大將對他唯命是從,便是對朕都沒這般聽話,長此以往……」
吳三桂內心已是波濤洶湧,不知不覺雙拳已握的緊緊的:「那皇上為何還要對他……」
「你以為朕想讓他做大,是朕不得不用他,眼下除了他誰還能為朕所用,能為朕所用者誰又有他這般本事?」崇禎帝重重一哼,盯著吳三桂緩緩道:「倒也不是沒有本事的人,只是不知道願不願意為朕出力」
吳三桂噗通一聲跪下:「臣願為皇上肝腦塗地,願為皇上分憂解難,只要皇上信的過臣」。
機會來了,終於來了,吳三桂心中激動不已,但凡誰都看得出來小太監如今風頭太勁,眼紅的想幹掉他的人也很多,只是無從下手,畢竟其只是個太監,可誰知道多疑的崇禎帝連身邊的太監也信不過,想要找個人牽制他。
帝王御下之術中最基本的就是平衡,不允許一家獨大。
所以崇禎帝想以他人來牽制常宇,吳三桂是相信的,也一點不意外的。
再者從閱兵大典起,吳三桂得心氣就不順,自己以寧遠大戰的戰功加上朝鮮三王子才勉強位列柱國之一,可唐通,黃得功和周遇吉卻封了爵,這讓他極其的羨慕嫉妒恨。
他之所以急著要出京回關也是為了此,他想要趁著清軍大敗之際的節骨眼看看能不能去撿個便宜,將錦州給收復了,那時候憑藉收復大功封爵是十拿九穩的了。
可瞧著,眼下好像封爵還有其他路子。
「你若真的願意為朕分憂解難,此番南下平亂你便與常宇同去!」崇禎帝盯著吳三桂道:「平亂之日便是你封爵之時,如何?」
「臣,願意去!」吳三桂一時激動的差點說不出話:「不過,臣眼下手頭無一兵一卒,便是與其同行怕也難以牽制一二」。
「朕是要讓你南下與他一起平亂,而非牽制」崇禎帝怒斥:「朕只是不想他一人居功!」
「臣口誤」吳三桂趕忙道罪:「但平亂也要兵馬,他人麾下臣也指揮不動,再說他們也不會讓臣指揮的,不如臣立刻令人去關外調兵……不行,寧遠孤城重地,清軍尚在錦州環伺,那邊的兵馬調不動,這,這可就難辦了」吳三桂自說自話陷入了焦躁中。
「你只要願意為朕效忠分憂解難便可,餘下朕已經替你安排好了」崇禎帝嘿嘿一笑。
吳三桂皺眉:「還請皇上明示」。
崇禎帝微微一笑,舉步走進廣寒殿落座:「你可知道常宇去了哪裡?」
「常公公不是先行南下了麼?」吳三桂一怔,崇禎帝嘿了一聲:「你總該知道朝廷要將那阿濟格和多爾袞做個交易吧」。
吳三桂一臉驚駭:「常公公去了關外交換祖大壽去了!這……難不成……」
他終於意識發生了什麼以及即將或許已經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心中很是惱火。
「沒錯」崇禎帝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吳三桂:「你用不著胡思亂想,交換祖大壽此時非常宇不可為之,而且你的兵馬你的寧遠城誰也拿不走,你此番只需跟著他南下平了亂,回來你想去關外朕就准你回,你想在他處朕也准你,如何?」
吳三桂這才鬆開氣,躬身謝恩又忍不住問了句:「所以皇上其實暗中將寧遠軍調來了?」
崇禎帝點頭:「豈能讓你孤身上陣,但寧遠為重鎮不能無兵無將,朕讓常宇調來五千與你,又讓祖大壽暫守寧遠,待你回來完好無缺交還與你」。
吳三桂苦笑:「皇上運籌帷幄,暗中將這些事安排的妥妥噹噹,臣完全被蒙在鼓裡,這法子是常公公出的吧」。
「不」崇禎帝搖頭:「常宇是很反對調動你的兵馬以及你的人南下的,但他越是反對朕越要讓你去!於是便以你久在關外需要調防,及祖大壽回來若在關外與你共事會很尷尬甚至會引發矛盾對寧遠關防不利為由將你調來,他才勉強答應……」
湖面起了風,吹入廣寒殿令人舒適,不過吳三桂此時根本無心享受這夏日涼風,此時的他腦袋嗡嗡的,一時也分不清崇禎的話是真是假。
短短數日間,皇帝和小太監竟然背著他從寧遠調了兵馬安排他南下平亂,到底真的事皇帝要借他之手制衡小太監,還是別有緣由,比如算計自己?
他有些蒙逼,一時難辨真偽,甚是稀里糊塗怎麼出宮的都忘記了。
倒是崇禎帝在他走了之後,背著雙手看著遠處宮殿,目光停在萬歲山巔:「常宇啊,別總覺得朕總讓你擦屁股,偶爾朕也會自己擦」。
這還真的出乎常宇的意料,此時他正在火急火燎奔赴回京途中,正與李慕仙再三商議如何應對吳三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