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6章 唯至親之人，方入我心

  日升月沉。

  七天一晃而過。

  張克一連七日，如雕像一般佇立在『英雄碑』前。

  夜。

  滿天繁星閃爍，『英雄碑』前寂靜無聲。

  「你還準備在這裡站多長時間？」

  一聲清冷的低喝在張克耳邊響起。

  張克聽著耳邊熟悉的聲音，嘆息道：

  「當時我若在」

  沒等他說完，青眉大步走到張克近前，冷然打斷道：

  「你曾經和我說過，世間從來就沒有救世主。

  就算當日那場大戰你也在場，難道門中弟子就不會隕亡嗎？

  充其量只是隕亡人數的多寡而已。

  世間豺狼虎豹橫行，若想安危無恙，首先必須自身強大才行。

  其實，在我看來，這一次的戰爭並非是一件壞事。」

  張克神情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青眉。

  青眉與張克並列站成一排，看著『英雄碑』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誠心正意躬身向『英雄碑』施了一禮。

  隨後才對張克道：

  「宗門就像是一個人的孩子。

  伱可以扶著、推著、拉著，幫它學會走路，可幫助有時候也會成為一種依賴與束縛。

  如果不放手，它永遠學不會奔跑。

  只有摔倒了，明白疼痛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它才能學會避免再次摔倒，就此成長。

  在過去，修行界談起本門，心中忌憚的是你、是我，卻從不是『先天一氣南宗』。

  所有人都認為本門是一塊肥肉，誰都想咬上一口。

  一旦你我不在，就會有人生出別樣的心思。

  可為何其他上品宗門從來不會遭受覬覦呢？

  因為他們已經從各個方面證明了自己的強大，而他們自身也認為自身無比強大。

  這是一種信念！

  是他們長久以來通過無數次的戰鬥，用同門的性命、士氣、榮譽凝聚出來的，刻入骨髓的信念讓他們從來不會懼怕任何人。

  但本門呢？

  別說其他人了，恐怕就連門中弟子自己的心中也從不認為自己強大吧？

  本門這數百年來發展的速度極快，實力迅速膨脹，但這就好像一個人吃下太多食物而導致的一種虛胖。

  看似胖大、魁梧、壓迫感十足，實則能不能打連自己的心中都沒有數。

  如果本門弟子與一名上品宗門的弟子與獨木橋上相遇，你覺得哪方會先行退避？」

  張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明白了青眉話中之意，只聽其繼續道：

  「這一次，本門面對『金剛宗』、『散修聯盟』五名道君、七百元神及無數敵人的進攻，以一己之力與之抗衡。

  雖說傷亡慘重，可本門也將自己的實力、同門的團結、對敵的無畏徹徹底底表現在世人眼中。

  今後即便你我不在了，天下宗門又有哪個敢再對本門隨意出手。

  無數弟子的心中也自此有了根，有了底，鐵錚錚地站了起來。」

  青眉的話給張克的心裡帶來了很大的衝擊。

  儘管他平日常說宗門不能單靠個人，只有凝結眾力才能發展壯大。

  可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他總會像一個父親一樣盡力遮護。

  但孩子終究會長大，會自立，會有自己的思想及需求。

  『或許，自己也該對宗門真正的放手了！』

  青眉說到這裡，話音一轉，問道：

  「如果現在面臨一種情況，當我與宗門同時遇到危險，只能擇一而救，你會怎麼選？」

  張克脫口而出道：

  「我自然會去救你！」

  青眉輕輕一笑，和聲道：

  「既然你已做出選擇，那還在此糾結什麼？」

  張克長長舒了口氣，心中陰霾散去，七日以來第一次露出笑臉。

  「唯至親之人，方入我心！」

  這一次『先天一氣南宗』固然遭受重創，但無論對宗門，還是對張克，其實都是一種束縛的解脫。

  張克的心念在這一剎那間產生了轉變，雖然有些失落，卻也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心境就此發生變化。

  至於青眉師父受傷的事，既然青眉沒有主動談及，張克也就沒有開口詢問。

  若是需要自己出手，青眉自然會直接說出。

  第二日，當許青枝在『太極圈』島鏈東側見到張克時，神色間微微一怔。

  張克在元神境界重塑身軀之後，或許是受到修為境界及心態的影響，自身相貌一直處於十七、八歲的模樣。

  可此時顯露在許青枝面前的張克，看起來卻像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有一種褪去青澀的成熟魅力。

  但不得不說，此刻猶如太陽一般散發著熱量與光芒的張克更加令許青枝心跳加快。

  「有事嗎？」

  張克溫和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許青枝收攝心神，來到張克身邊。

  此時張克站立在雲昊道君隕落之後所化的海中山峰峰頂，看起來就像踩在雲昊道君的頭頂。

  下方海域中，三首法相巨人縮小到三百丈的身軀正蜷縮在海水之中。

  此刻其三張臉上儘是恐懼之色，六條手臂抱著三顆頭顱不住地瑟瑟發抖。

  許青枝悄悄向上空掃了一眼，只見一片數百丈大的雷雲劇烈地翻滾著，隱隱有紫色雷光在雲層之中閃爍。

  許青枝問道：

  「掌門，有門中弟子寫了血書，請求對『金剛宗』進行報復！」

  說著，取出一摞符文紙遞給張克。

  張克的視線緩緩從三首巨人身上挪開，將血書請願書拿到手中翻看了一下。

  片刻的沉默之後，張克開口問道：

  「有多少人求戰？」

  許青枝輕聲道：

  「自從當年那一戰之後，門中弟子便一直有人請願上書求戰。

  只是這些年由於掌門不在，青眉夫人也沒有表態，這些請願書都被我壓了下來。

  如今弟子們都知道掌門回來了，一個個群情激奮，紛紛寫下血書請願。

  唔，只這七天的時間便有四萬六千餘封請願書呈遞上來。

  據『護法神』探查到的消息，這次事件中有一百二十多個團體在四處串聯，後續可能還會有超過三十萬人附從。」

  張克喃喃自語道：

  「三十萬人.三十萬人

  二十年的時間都沒能沖刷掉這份仇恨嗎？」

  許青枝忽然發現自己無法從張克的語氣中聽出其心意了。

  在過去，張克給許青枝的感覺就像是一條淺溪，其心中在想什麼，許青枝一眼可辨。

  而此時的張克，卻像是大海，看似波瀾不興，實則深不可測，且有一種無形的壓迫感油然而生。

  許青枝心中明白，張克身上突然的變化定然與宗門遇襲有關。

  這樣的變化究竟是好是壞不得而知，可許青枝在張克面前略有些隨性的心意卻不由自主地收斂起來。

  許青枝心中略有些忐忑地道：

  「要不要要不要對那些串聯的團體進行一番訓斥？」

  說是訓斥，其實許青枝真正的心意是想對這些人進行保護。

  如果在以前，她會直接坦述心意，怎麼說也是在一張床上睡過的人，些許的傲嬌還是有的。

  不過此刻許青枝的心裡卻全然沒有這種心思，只想將事件帶來的影響降低。

  張克搖搖頭道：

  「弟子心懷熱血這是好事，宜鼓不易泄。

  此事我自有打算，會給門中弟子一個說法，讓弟子們不必心急，且一心修行就是。

  即使想要報仇，也要有足夠的實力才行。」

  略作停頓，張克看著許青枝道：

  「昨夜我修行略有精進，導致心境有些失守，情緒上波動的較為厲害，若是無事，暫且勿要找我。

  等我將心境平復之後，自會恢復正常。」

  許青枝暗暗鬆了口氣，如果在張克身邊一直有這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那可就太糟糕了。

  剛要開口說話，就見張克右手微微一抬，上空雲層中驟然有一道撕裂長空的紫色雷霆爆發。

  「轟隆隆——」

  隨著張克抬手，雲層中落下的紫色雷霆逕自落入張克掌中，隨後就見張克右手一翻，一條紫色雷電光鞭閃爍著電芒抽到下方海中的三首法相巨人背上。

  「轟隆隆——」

  「嗷~~」

  三聲震動蒼穹的慘叫自法相巨人的三張口中發出。

  一道長達百丈的紫色電紋猶如石刻一般鐫刻入巨人後背。

  而在其後背上，還有著十數道好像蜈蚣一樣的紫色電紋痕跡。

  被此雷鞭一擊，法相巨人的身軀在慘烈的嚎叫中快速縮小了數十丈。

  許青枝微微咽了一口唾沫。

  掌門今日怎的如此暴躁，『紫霄神雷』是可以隨便打人的嗎？

  雖然張克明顯縮減了神雷的威力，可看法相巨人那痛不欲生的表情顯然也從中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許青枝當即決定，立刻將要匯報的事情說完就離開，掌門心境沒有平復前絕不在其眼前出現，自己這小身板可禁不住鞭子的抽打。

  「掌門.」

  剛剛開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眼前虛空突然出現一道虛幻的身影，片刻之後，此身影由虛轉實，顯露出燕飛兒的身形。

  「嘻嘻~~」

  燕飛兒轉頭看了一眼海中渾身傷痕累累的法相巨人，旋身上前抱住張克的胳膊笑道：

  「就知道主人對飛兒最好了，不過出出氣就行了，小胖子要是打壞了就不好玩了。」

  在其身後，猶如黑炭似的冥鬼之主露出半截身子，也是連連點頭。

  張克淡然道：

  「既然三相不聽號令，總要給他個教訓，否則今後就不好管束了。」

  說著抬手自雲層中再次抽離一道紫色雷霆落在法相巨人背上。

  「嗷~~」

  法相巨人又一次發出連聲慘叫，身軀也再次被雷鞭打的縮小了許多。

  燕飛兒的心也不由得隨之劇烈跳動了一下，嬉笑著撒嬌道：

  「主人，還是放過」

  「轟隆隆——」

  又是一記雷鞭抽下，百丈長的紫色電光撕裂了空氣，直直打在法相巨人的其中一個頭顱之上。

  這一鞭落下，沛然難當的力量竟然將法相巨人的一個頭顱打的縮回了體內。

  「哼~~，吃我的、穿我的，等用到你的時候居然推三阻四不願出力，既然如此，還留你何用？」

  「？？？」

  燕飛兒心頭一突，怎麼感覺主人的話好像是在說自己。

  悄悄轉頭看向張克，卻見他也在此刻將頭轉了過來，正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

  張克雙眼淡漠地盯著燕飛兒看了一眼，忽地說道：

  「燕飛兒！」

  燕飛兒心中更是緊張，幾百年來這還是張克第一次直接道出自己的全名。

  「飛兒在呢！」

  張克身旁盪起一絲漣漪，空中悄然出現一柄黑白相間的摺扇，隨著扇面展開，勾魂旋身而現。

  勾魂甫一出現，便察覺到場中氣氛有些不對，張克看向燕飛兒的眼神沒了往日的寵溺，有一種看向陌生人的感覺。

  張克沒有理會勾魂的出現，對著燕飛兒問道：

  「燕飛兒，你隨我多少年了？」

  燕飛兒心中更覺不妙，收斂了笑容，小心翼翼地道：

  「從『環道世界』與主人相識，至今怕也有九百多年了吧！」

  張克『嗯』了一聲，口中喃喃道：

  「都快千年了啊.」

  張克的語氣中有了一絲意味難明的韻味，隨後他道：

  「當年你認我為主時，我曾說過要與你結『千年之契』，既然你我相識臨近千年，索性便把這主僕之契解了吧！」

  燕飛兒心頭大震，雙手抱住張克的胳膊連連搖頭，口中叫道：

  「主人難道不要飛兒了嗎？

  飛兒不記得主人說過什麼『千年之契』，也不要離開主人」

  張克淡然道：

  「當年收你，是因為你作為『天鬼』，擁有不死不滅的能力，能夠在各方面給予我幫助。

  現在我已成就道君，而你如今卻連一些元神真君都對付不了，對我已沒有用處。

  今後我的敵人只會更強，與其讓你拖累與我，反倒不如儘早解除契約。

  再說，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天鬼』雖說不死不滅，但以你此時的修為境界，我此時所面對的敵人，總會找到傷害到你的法子。

  既是如此，你我還是解除契約比較.」

  沒等張克說完，燕飛兒越發地抱緊了張克的胳膊，語帶哭腔地道：

  「不不.，飛兒不要離開主人。

  主人，不要趕飛兒走好不好，以後飛兒一定好好修煉，好不好。

  飛兒不會拖累主人，飛兒有用的。

  嗚嗚~~，飛兒能幫助主人管理幽冥地府還能帶著小鬼頭與敵人戰鬥嗯，對了，飛兒還學會好多姿勢，可以給主人暖床的.」

  當著許青枝與勾魂的面，被燕飛兒道出隱私，這一瞬間，張克心中頗有些尷尬。

  「幽冥地府有碧落可以管理，一般的對手對於我來說毫無意義，至於你說的暖床，呵呵，我覺得無雙要比你做的更好。」

  即便許青枝如今也有數百歲的年齡，在此刻依然被張克的話弄的紅了臉。

  暗自埋怨其出言無忌，但心中卻也不由得生出了一絲竊喜。

  張克能夠當眾說出此話，也是對雙方關係的公開，從此，她不用再頂著一個張克情人的帽子被人看待。

  聽著張克略顯嫌棄與冷酷的話語，燕飛兒心中突然一疼，有種被針深深刺入心臟的感覺。

  同時還有一種冷意湧上心頭，這種寒冷甚至超過了她向『天鬼』轉化時那徹骨的陰寒與絕望。

  受到心境影響，燕飛兒身體的周圍無法控制地顯現出無盡的霜花，絲絲陰寒之氣快速向外蔓延。

  張克輕輕一抽手，將自己的手臂從燕飛兒緊緊的擁抱中脫出。

  隨後指尖一點燕飛兒的額頭，一絲白金色的毫光炸裂，燕飛兒臉上覆蓋了近千年的面具如沙崩解，露出其那絲毫不遜色於許青枝的絕世面容。

  「咔嚓~~」

  隨著面具的崩解破碎，燕飛兒心中也似有什麼東西隨之碎掉。

  張克平淡而又平靜的聲音在三女耳邊響起。

  「修行之路崎嶇坎坷，有進無退，我需要的是能夠彼此扶持、幫助的道侶，而不是累贅。

  如果你停下不走，我不會駐留，也不會等待，大道無情，莫要怪我！」

  一點幽光伴隨著孤寂與悲傷離去。

  張克壓下心中的不舍，勉強將心神從燕飛兒離去的身影處迴轉，面無表情地對勾魂與許青枝道：

  「你二人也是一樣，如果跟不住我的腳步，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將你們捨棄。」

  「刷~~」

  勾魂手中摺扇展開，遮著下半張臉笑吟吟道：

  「哦~~，對了，有一件事忘記與主人說了。

  早在一百多年前，本體已在青空界成就道君，不過主人這些年東奔西跑，才一直沒有機會告知。」

  張克緊繃的臉上露出一絲驚詫，心中再次生出一絲尷尬之意。

  很顯然，勾魂只是不想令自己失了顏面，才隱瞞至今。

  當即轉頭看向許青枝，轉移話題詢問道：

  「對了，剛剛無雙準備說什麼？」

  張克的話語給許青枝的心裡造成了極大的壓力。

  『現在青眉已經成就道君，聽張克之前所言，似乎丁小小也有特殊際遇，將來成就非凡。

  燕飛兒那等受張克寵愛之人都被其無情趕走，如果自己跟不住張克的腳步，他會不會拋棄自己？』

  或許是因為宗門這一次遭受劫難導致了張克性情的變化，他在許青枝的心中忽然變的有些陌生起來。

  許青枝希望自己能夠一直追隨張克的腳步，看看這個被自己選中的男人最終會有何成就。

  但首先自己不能被拋棄、被放棄，一種緊迫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聞聽張克詢問，許青枝定了定神，回道：

  「有消息傳來，『先天一氣宗』寒霜真人於三日前晉階元神境界，今日會在『神秀峰』舉行真君慶典。

  不過，不知為何，『先天一氣宗』並沒有向本門發出柬貼。」

  張克雙眉一挑，一絲殺機在雙眼之中浮現。

  宗門二十年前遭受的那場劫難，歸根到底緣於寒霜真人出賣了丁小小的訊息，不但導致丁小小身負重傷，也使得自己在外域滯留六十年之久。

  否則宗門也不會被『金剛宗』、『散修聯盟』傷害的如此嚴重。

  如今，這寒霜真人不但獲得延壽寶物，還晉階元神成功，也不知其當年出賣了多少消息。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呵呵，寒霜真君，你恐怕會成為有史以來存活時間最短的元神真君了！』

  張克嘴角露出一絲猙獰，張口道：

  「黑白無常聽令！」

  一絲絲特殊的震鳴之音自張克口中發出，他以幽冥權柄發出了召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