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大敵當前」,慕雲卿顧不得傷春悲秋,擦了擦眼淚,定下心神後對戎錦說:「你陪爹娘待著,我去見他們。」
眾人原以為依照戎錦的性子必不肯讓慕雲卿獨自去應付禁軍的人,不想他竟然答應了。
接過一兩拿來的水藍色的漸染披風,他一邊幫她仔細穿好,一邊叮囑道:「只一點,莫讓自己受了委屈,知道嗎?」
「嗯,你放心。」
她和戎錦之間如今有一種無需言明的默契。
她選擇自己去面對禁軍的人,是因為擔心戎錦身上的傷被對方瞧出端倪不好收場,縱然能對付過去怕也要費好一番唇舌,沒有必要。
再一則,倘或她無法抵擋禁軍的人入府盤查,也還有戎錦作為第二道關卡。
但若是反過來,戎錦在前、她在後,那連戎錦都攔不住的禁軍,自然也不會給她面子。
慕雲卿帶著青黛和一兩一路去了前院,路上對青黛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交代了一番,後者離開後,她便帶著一兩信步去了大門口。
看著王府門前那黑壓壓的陣勢,一兩微微側過身子,對慕雲卿小聲嘀咕道:「王妃,這副統領名為程弼,是靖國公一黨的人。」
言外之意便是,沒事兒都得找點事兒出來。
輕應了一聲,慕雲卿面色未改、腳步不停地往前走。
及至府門前,程弼等人看似恭敬地向她問安,一併道明了來意:「卑職給王妃請安,奉聖上口諭,緝拿大梁細作。」
目光掃過程弼身後一眾披甲挎刀的侍衛,慕雲卿故作茫然:「緝拿細作……那看程統領的架勢,是要進府搜查嘍?」
「卑職職責所在,奉命行事,還望王妃海涵。」
「既奉聖諭,自當從命,只是不知,那細作是何模樣,萬一一時半刻抓不到,日後也好叫府里的人留意。」
「王妃說得有理。」
話落,程弼一揮手,便有人拿來了一幅畫,上面所繪之人正是慕萬崇!
慕雲卿眸光微動,一時沒有說話。
倒是不知是幾時出現在慕雲卿身後的秦伯忽然「呀」了一聲,一邊拍著大腿一邊驚呼道:「這不是國公府的那位姑老爺嗎?這怎麼好好的成了細作了呢?」
「就是他!」程弼的視線掃過瑾王府的這些人,意味深長地說道:「他利用廖家姑奶奶的信任盜取了國公爺十分重要的信件,又縱火試圖滅口,其罪當誅,若有知情不報或是隱瞞藏匿者,與其同罪!」
指尖輕捻,慕雲卿疑惑道:「可我聽說,那位姑老爺雙腿不良於行,這樣的人是怎麼避人耳目在國公府那種地方闖下如此大的禍事呢?」
「王妃聰慧,一下子就想到點兒上了,就是這個原因才讓人對他放鬆警惕,國公爺料定他必有同夥,為此才更加要嚴查才行。」
「原來如此……」
「那不知,卑職等可否入府查看?」
「事關重大,又是陛下親自下旨,瑾王府上下焉能不從?」慕雲卿態度溫和,可隨即卻話鋒一轉:「不過王爺昨日偶感風寒,今日正在府中休息,程統領帶人搜查可務必要小心些,不要驚擾了王爺,萬一影響了王爺貴體安泰,屆時陛下和太后娘娘問起來,恐怕不是程統領能擔當得起的。」
「……多謝王妃提醒,卑職省得。」
說完,程弼正欲帶著人進府,卻忽見手底下人來報,說是瑾王府後門抓住了兩個行蹤可疑的人,看樣子很像是「莫心」。
聞言,慕雲卿臉色一變,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這動作雖細微,卻沒能逃得過程弼的眼睛。
他深深地看了慕雲卿一眼,話卻是對身邊的人說的:「人是從哪兒出來的?」
「回大人的話,是……瑾王府內。」
「大膽!」
「屬下不敢胡言,的確是屬下幾人親眼看到有人推著他從王府后角門出來。」
「去將人帶過來,若有半字虛言,便是王妃饒你,我也不饒!」
「是是。」
說著,那人快步離開去帶人過來。
這兩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沒有給慕雲卿開口的機會,似乎已經料定了被逮住的那人就是「莫心」,話里話外都做實了這一點。
不多時,便見禁軍的那幾個人押著白蘇和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走了過來。
程弼一看到眼睛頓時就亮了起來:「來人!將他給我綁起來!」
「慢!」
慕雲卿上前一步,眸色深深地看著程弼,幽幽道:「程統領也未免太過心急了吧。」
「王妃,此人……」
「此人容貌未露,單憑一把輪椅,程統領就要給人定罪了嗎?」慕雲卿語氣溫柔,但那話卻似軟刀子,緩慢卻堅定地刺入人心:「何況,王爺與陛下乃是至親骨肉,怎麼想他都不可能窩藏大梁細作,程統領甚至都不調查一下就準備將這麼大的一頂帽子扣在王爺身上?」
「卑職不敢,王妃誤會了。」
「呵,最好是我誤會了,程統領為陛下辦事急於交差我可以理解,但可別急功近利,顛倒是非黑白才是,這人原是家師,是我請來為王爺診病的。」
掃了一眼坐在輪椅上將自己那張臉包裹嚴實的人,程弼明顯不信慕雲卿的話,斟酌道:「那還請神醫取下兜帽,容在下一觀,免生誤會。」
話落,程弼明顯聽到那人不滿的冷哼一聲,隨即氣憤地甩開擋臉的斗篷,不悅地瞪著他說:「看看看!瞪大眼睛仔細看清楚你爺爺長得什麼模樣!」
視線落到梅行思那張過分年輕且又白白淨淨的臉上,程弼皺了皺眉,不知是因為他不是自己要找的人,還是為著他那粗魯的言辭。
「敢問神醫一句,好好的,擋著臉做什麼?」
梅行思懶洋洋地往後一靠,語氣散漫道:「長得太好看了,不想那麼引人注目。」
末了,他掀了掀眼皮,挑剔地打量了程弼兩眼,忽然語重心長地說:「像你這種長得奇形怪狀的是不會理解的。」
程弼:「……」謝謝,有被冒犯到。
當著慕雲卿的面,程弼無論如何也不敢將梅行思捆起來爆捶一頓,甚至還得恭恭敬敬地問:「那不知神醫是否患有何種腿疾?」
「你才有腿疾呢!你們全家都有腿疾!老子輕功不知道有多好!」
「既然如此,您為何要坐輪椅?」
「哦,懶得走。」
「……」直接弄死吧,累了,毀滅吧。
梅行思這東一句西一句的,根本就不著調,儼然一個老不正經的。
程弼也意識到自己被慕雲卿給耍了,而且看對方那個神情仿佛還在說:耍你就耍你了,難道還要挑日子嗎?
他本想不理會梅行思,直接進府搜查,不想竟被他倒打一耙。
梅行思指著身上的一個大腳印,朝著圍觀的百姓使勁兒嚷嚷:「我好好地在路上走著呢,這幾位官爺可倒好,上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我踹倒在地,虧了我體格好些,不然這小命都交代在那兒了,你們這到底是抓人啊,還是殺人啊?」
程弼欲解釋,可他一介武夫,嘴皮子哪像梅行思一個走江湖的那個溜,搶不著話茬兒不說,就算給他機會讓他開口,他也不中用啊。
最後還是慕雲卿出來做個好人:「好了師父,此事想來也是個誤會,程統領有要事在身,咱們別耽誤了他辦差。」
一邊說著,慕雲卿一邊示意一兩他們讓路:「程統領,請吧。」
「……多謝王妃體諒。」
其實經過梅行思這麼一出兒之後,程弼心裡總覺得毛毛的,直覺就是要出事兒,可他們都到了瑾王府門前了,總不能搜都不搜就撤。
何況,國公爺那邊給了明示,說人多半就在瑾王府內!
硬著頭皮帶人將瑾王府搜了個遍,最後就只剩下戎錦和慕雲卿的臥房還沒去過,程弼倒是想去搜,可惜南星和曲蓮他們攔在院外,他根本就進不去。
「我家王爺身體抱恙,如今正在休息,驚擾了他養病,恐程統領你吃罪不起!」
這話慕雲卿方才已經說過一次了,程弼自然不信,他心下猜測這不過是他們想拿王爺壓他,讓他不敢貿然進去搜查而已。
程弼仗著奉聖上口諭,自然不會就此退縮:「此事方才已向王妃稟明,在下會吩咐手下人辦事穩妥些,定不會驚擾王爺。」
他說這話時,恰好慕雲卿走了過來,聞聽此言便對南星和曲蓮說:「你們讓開,莫要為難程統領。」
結果南星和曲蓮面面相覷,愣是沒動。
見狀,慕雲卿不覺蹙眉:「你們如今是愈發大膽了,連我的話也不聽?」
「……王妃恕罪。」
慕雲卿和南星他們這你來我往的說了兩句,分明就是在復刻方才程弼和他手底下人的那一幕,他也猜到了他們是想讓他知難而退。
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得進去搜上一搜。
「陛下有旨,在下不敢抗旨,兩位若一定不肯讓,那只能恕在下冒犯之罪了。」話音未落,程弼便「唰」的一聲抽出了寶劍。
他身後禁軍的那些人見狀自然紛紛效仿,形勢劍拔弩張,對戰一觸即發。
也不知是誰先動的手,總之忽然就打了起來。
程弼這方人多,南星和曲蓮雙拳難敵四手,慢慢地便有些招架不住,混亂之中,竟有人誤傷了慕雲卿,等程弼留神去看的時候,就見她渾身是血的由婢女護著,雙眸緊閉,人事不省。
這下程弼可慌了。
他入府搜查是一回事,但若是他的人傷了王妃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結果還沒等他回過神來呢,就見原本緊閉的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戎錦面色蒼白的走了出來,一見倒在血泊里的慕雲卿頓時血氣翻湧,一口血吐出來便當場暈死了過去!
程弼整個人都懵了!
他趕緊讓人進宮去傳太醫,他下意識想走,卻被曲蓮一把拽住:「誒!程統領不是要搜查嗎,如今尚未搜完怎好離去?」
「這……王爺王妃身體不適,不、不好驚擾……」
「早知眼下,你何必當初?若你當真如此將我家王爺的身子當回事,方才怎敢帶兵強闖?」
「此事、此事原是誤會。」
「不管怎麼說,你今日非得進去查上一查不可,否則我家王爺王妃被你逼得傷的傷、病的病,再沒個清白怎麼好!回頭你去面見陛下,再說是因為恐驚擾了兩位主子才沒有查,好話都讓你說盡了,當我們瑾王府上下是吃素的嘛!」
說完,曲蓮也懶得再同他多廢話,直接和青黛各揪了兩名禁軍扯進臥房,逼著他們去搜查,那武力值跟方才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事到如今,程弼也意識到自己定是中計了。
這滿府上下虛虛實實、真真假假地誆騙了他,讓他誤以為是瑾王想裝病嚇退他,沒想到,瑾王竟是想裝病訛上他!
程弼這廂從瑾王府灰頭土臉地離開,人還沒等進宮呢,就聽城中傳起了各色流言:
有的說,這一切都是他和靖國公合謀做的局,為的就是陷害瑾王,逼得他與陛下兄弟反目。
還有的說,細作就是靖國公本人,根本就是他賊喊捉賊。
更有的說,是他程弼勾結大梁人意欲謀反,逼死瑾王夫婦就是第一步!再結合他入王府前先行打傷了梅行思,給人感覺就更像是故意的了。
程弼聽後只覺得離了大譜!
回宮復命的路上,他最後還抱有一絲期待的就是希望太醫能發現瑾王和王妃是裝的,其實根本沒有大礙,然而現實給了他一記重擊。
太醫說,瑾王急火攻心,又兼風寒未愈,能不能撐過去就看這七日了。
至於瑾王妃,劍傷在腹部,若是調理不好,恐怕今後都難以孕育子嗣。
這下可好,細作沒抓到,倒是將堂堂王爺和王妃害到如此地步,程弼前腳回到宮裡,後腳就有彈劾他的奏章被送進了御書房。
戎辭一怒之下直接革了他的職,交由刑部下獄問斬,整個過程猶如迅雷之勢,快得根本沒給靖國公任何機會幫忙求情。
禁軍這些人都是先帝爺當年用剩下的,他費了多少心力才拉攏來了一個,結果就這麼栽了進去,直叫他恨得牙根痒痒!
不過這樣愚蠢的人,死了也就死了,留著也難堪大用。
的確是靖國公告訴的程弼,「莫心」人一定在瑾王府,因為昨夜宵禁後若要有人出城必會有所記錄,可事實上並沒有,也就是說人還在臨安城中,戎錦一定不放心將人放在其他地方,定要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所以只要能進得府去,就一定能搜到。
程弼就是因為信了他這句話,所以才有恃無恐,結果就把小命都搭進去了。
可就連靖國公自己都沒想出來,瑾王府內的暗牢都被翻出來了,那人究竟能被戎錦給藏到哪兒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