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畢,慕雲卿看著鏡中的自己紅唇皓齒,斂了眸子,她起身出了裡間往外走。
一襲蓮青色的曲水織金連煙錦裙垂下,裙裾微漾,漣漪一般。
走動間,髻上步搖輕晃,腰間環佩微擺。
她剛坐到桌邊準備用膳,就聽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道清脆的女音甜甜響起:「表妹可起身了嗎?我和二姐姐來找你一起去給祖母請安呢。」
說話間,便見兩道麗影相攜而入。
是侯府大房這邊尚未出閣的兩位小姐。
身量略矮一些的,是嫡女沈妙菡,年方十五,生得樣貌平平,並不出眾。
倒是一旁的沈妙詩,蛾眉杏目,十分清秀,年紀比沈妙菡長一歲,行事有度,待人和善,很有貴女風範。
可惜她與沈妙菡非一母所出,而是由一位姨娘所生。
那姐妹二人走進房中,一見慕雲卿正在用膳,沈妙菡立刻大驚小怪地嚷嚷道:「表妹你怎的已經在用早膳了?不先去給祖母請安嗎?」
慕雲卿舀了一勺粥,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不緊不慢地回說:「外祖母擔心我舟車勞頓身體不適,免了我請安的禮。」
聞言,沈妙詩笑道:「這卻是了,表妹遠道而來,原該好好歇著才是,再則,咱們都是一家人,也不必在意那些虛禮。」
慕雲卿微微勾唇,眸色愈寒。
沈妙詩倒是依舊這副好姐姐的做派,前世慕雲卿就是被她這副嘴臉所騙,以為她被沈妙菡母女欺負,為此事事替她出頭,哪裡知道自己不過是人家手中的一把刀而已。
雲瀾之死、自己的婚事……樁樁件件都少不了這位好表姐在當中推波助瀾。
而比起沈妙詩的陰毒,沈妙菡的火候可就差多了。
這位三小姐,可是將什麼都寫在了臉上。
沈妙菡的視線在房中轉了幾轉,最終落到了慕雲卿挽發的白玉簪上,她眸光微亮:「表妹,你戴的這根簪子樣式好別致啊。」
這話慕雲卿可是覺得耳熟極了。
以前沈妙菡常將這話掛在嘴邊,將她的首飾悉數要了去,自己因寄人籬下的緣故不好拒絕。
可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初時是一根簪子,到後來便是一盒金子,若逢哪日她欲拒絕,便反被沈妙菡說成是吝嗇,不懂得感恩圖報。
說白了,就是她慣的。
沈妙菡不知是不會看人眼色還是不達目的不罷休,見慕雲卿不接話也不泄氣,繼續瘋狂暗示:「這白玉質地真是不錯。」
慕雲卿抬手扶了扶髻上的白玉簪,問:「好看嗎?」
「好看。」沈妙菡連連點頭。
「喜歡嗎?」
「喜歡!」以為自己目的終於要達到了,沈妙菡笑得合不攏嘴。
「自己買去呀。」
「……」
沈妙菡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
討要的話就這麼噎住,臉色驀地沉了下來。
見狀,慕雲卿的眼中倒是難得閃過了一絲真切的笑意,她心說這就對了嘛,她來,就是為了給這一大家子添堵的。
他們不開心,她就放心了。
沈妙菡沒占到小便宜,說話都開始陰陽怪氣起來:「表妹如今來了侯府,甭管是久居還是暫住,有些話我可就得說在前頭了,說好說歹你可別不愛聽,我這也是為了你好。」
沈妙詩作勢要阻攔,卻被沈妙菡無視,後者自顧自地繼續說:「侯府畢竟不比別家,我們家人口多、規矩也多,可不似那些旁門小戶。」
她這話明顯意有所指,聽得周嬤嬤和一兩都不覺變了神色。
偏偏沈妙菡還毫無所覺,話鋒一轉,對她們倆說:「你們兩個是跟在表妹身邊的人,自然也得長長見識。」
「就說你吧。」她忽然瞟了眼一兩:「聽說,你是表妹上京途中偶然撿的丫頭,也不知你從前底細,手腳干不乾淨,可千萬別干出什麼丟臉的事情來,屆時毀的可是表妹的名聲。」
這話一出,慕雲卿眸色驟然沉下。
她為人最是護短,容不得別人說她身邊人半句不好。
沈妙菡卻繼續高高在上地說:「不日便是祖母生辰,侯府里來往的客人非富即貴,便是這府里的一草一木也需得倍加珍視,若是弄壞了杯盤碗盞什麼的把你們賣了都賠不起!」
慕雲卿掩在袖管下的手輕輕轉動著一粒花生豆,櫻唇微揚,她漫不經心道:「這話說得不錯,侯府自是不比他處,我入府這些時日便發現,這府里貓貓狗狗叫得都比別的地方聲音大。」
「那是!」沈妙菡沒反應過來,甚至還頗為得意地附和。
直到見一兩在那捂著嘴偷笑,她才猛然驚覺,氣得臉通紅瞪著慕雲卿。
慕雲卿氣定神閒地任她瞪著,一臉無辜地說:「我說得不對嗎?怎麼三姐姐這副表情看著我?」
「你分明就是在說我!」沈妙菡氣急敗壞。
「三姐姐多心了。」慕雲卿雲淡風輕。
沈妙菡更氣了,拂袖欲走,卻被沈妙詩拉住:「誒,妹妹彆氣,卿兒是在與你玩笑呢。」
「玩笑?!她罵我是狗!」她一把推開沈妙詩:「我要告訴祖母去!」
說完,她提起裙擺一路小跑出去,下台階的時候不知怎麼腿忽然一軟,竟摔了個大跟頭,一粒毫不起眼的花生豆順著台階滾落,最終掉進了一旁的花叢里,無人得見。
再說沈妙菡,她摔倒的時候手杵在了地上傷了筋骨,頓時嚎得驚天動地,將樹上落的鳥都嚇飛了。
她最後是被下人抬回院子的。
沈妙詩跟過去看,忙前忙後,尋了大夫看過之後,她又「貼心」地過來告訴慕雲卿讓她不必擔心。
一兩和周嬤嬤在旁邊聽著,心說這你可想多了,剛才沒人在,我家小姐笑得可開心了。
「是三妹妹自己不小心,卿兒你千萬別往心裡去,祖母那邊有我呢,倘或她去告狀,我會幫你向祖母解釋的。」
慕雲卿垂眸:「如此,我便要多謝二姐姐了。」
「對了卿兒,不日便是外祖母的生辰了,你可有給她老人家準備禮物嗎?」
「自然準備了。」
「是什麼呀?能給我看看嗎?」
慕雲卿微微側過頭吩咐一兩:「去將我給外祖母準備的賀禮拿來。」
「是。」
一兩福了福身子,走進次間和周嬤嬤一起抬出了一個木製的架子,上面蒙著一條紅綢。
沈妙詩掀開,看到紅綢之下蓋著的東西時忍不住掩唇驚嘆。
那是一幅由孔雀金線穿著珍珠製成的「壽」字,那珍珠有多名貴就不必說了,單說這別出心裁的點子就足夠吸引人了。
只是還差一點沒有完成。
沈妙詩的眼中閃動著光芒,回身看嚮慕雲卿時已藏好了眸中的異色,一臉真摯地讚嘆道:「卿兒的手可真巧!尚未完工便有如此驚艷的效果,倘或全部完成定能在祖母壽宴那日大放異彩。」
聞言,慕雲卿面露難色:「可惜孔雀金線用完了,我讓人跑了幾家店鋪都沒買到,若買其他的代替未免有些瑕疵,而且我的手似是傷著了,這幾日總是酸疼難忍,編起來速度慢了許多,也不知能不能趕在外祖母壽宴之前做完。」
「我那邊倒是有孔雀金線,拿來與你用便是。」沈妙詩話音一頓,目露擔憂地看著慕雲卿的手:「只是你這手……卻是不能大意了,這樣吧,若你信得過我,不若剩下的那些就由我來幫你編。」
「那怎麼好呢?」
「身子要緊,你的心意外祖母又不是不知道,一家人何須在意那些,怕只怕妹妹嫌我手藝不好。」
「二姐姐這話就折煞我了。」慕雲卿感激地笑笑:「多謝你。」
為了感謝沈妙詩,也是對老夫人賀禮的重視,晚些時候慕雲卿親自將那未完成的壽禮送去了沈妙詩的住處。
寒暄幾句,她便告辭離開了。
從沈妙詩的院子出來,一兩見四下無人便問慕雲卿:「小姐,給這府上老夫人準備的壽禮您就這麼輕易地交到別人手上啦?萬一對方心術不正暗中搗鬼怎麼辦?」
「無妨。」
她要的就是沈妙詩搗鬼,左右那賀禮最後也不是她用。
今日她有意暗中傷了沈妙菡,除了想要捉弄對方,也是想讓沈妙菡因為傷痛而無暇顧及壽禮之事,依照她對那位的了解,她自己的壽禮準備不及,一定會打其他人的主意。
屆時,自己順水推舟將被沈妙詩動了手腳的禮物送到沈妙菡的手中,然後便單等著壽宴之日看熱鬧就是了。
那姐妹二人本就各懷心思,如今只要她稍加挑撥便會大動干戈。
慕雲卿計劃的周密,打算的挺好,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夜未過,侯府就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