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輕顫,雲嫣彎眉輕皺,不過一瞬便舒展開,兀自拿出帕子包在了手背上,啟唇道:「陛下息怒,氣大傷身。」
她語氣很淡,似乎說這話只是走個過場,她既不害怕戎辭的怒氣,也不擔心他動怒傷了龍體。
戎辭不防會聽到她的聲音,抬頭來看時,腳就已經不自覺地抬起欲向她走來,只是方才邁出一步他便停下了:「過來。」
雲嫣垂眸,微移蓮步朝他走去。
她穿了一襲藕荷色的絲絛宮裙,淡淡的紫色,看起來原該很溫柔,可穿在她身上竟莫名透出一絲清清冷冷的艷。
倒像極了她,模樣雖好,性子卻冷,素日不愛理人,也不愛笑。
戎辭沉默地打量著她:「你倒是難得主動來見朕。」
更確切地說,是一次都沒有過。
他知道她性子穩重,斷做不來貿然來御書房尋他的事,必定是戴權見他發火才請了她來,只是他心裡還是期待著能從她口中聽到些不一樣的答案,像是……邀他品茗賞畫、對弈作詩,或者什麼也不做,只是單純想見他。
可惜,戎辭失望了。
雲嫣在距離他還有一步遠的位置站定,慢聲道:「戴公公派人去雲華宮,說陛下動了大氣,讓臣妾過來勸勸您。」
「哦?」戎辭揚眉,那張與戎錦有著六七分相像的臉上浮現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那你倒說說,準備如何勸說朕?」
「氣大傷身,陛下息怒。」
「……」這和方才她進門時講的那句話有何區別?不就是換了個順序嘛,她還能再敷衍他一點嗎?!
沉了沉眸子,戎辭忽然伸手拉過她將她拽到了自己面前,卻正好不小心碰到了她被瓷片劃傷的手背,雲嫣倒是忍著一聲沒吭,但掌下的觸感和淡淡的血腥味卻引起了戎辭的注意。
他執起她的手來看,見鮮血已隱隱透過月白色的絹帕,劍眉不覺狠狠皺了一下,再次開口時,語氣明顯帶著責備:「怎麼傷著了也不吭一聲?!」
他說著,解開她手上的帕子細瞧,一邊朝殿外揚聲道:「戴權,叫太醫來!」
雲嫣也不阻攔,由得他去折騰,她一副低眉斂目,任他擺布的樣子,直到戎辭問她:「好好的,怎麼就受傷了?」
她不說話,只抬眸掃了他一眼。
四目相對,戎辭恍然想起方才砸向殿門口的茶盞,難得有些心虛地沒再追問。
太醫很快便來了,戰戰兢兢地給雲嫣處理傷口,滿心疑惑,不知這素來不受寵的宸妃娘娘怎麼就忽然入了陛下的眼了,而且瞧著陛下還明顯很緊張她傷勢的樣子。
宮裡的人有幾個不是人精的,見此情形哪裡還敢拿雲嫣往日一般對待,恐伺候得不仔細被戎辭問罪,那太醫愣是將雲嫣只是劃了個口子的手包得跟個熊掌似的,里三層、外三層,末了還不忘叮囑道:「娘娘這兩日切記不要讓傷口碰水,待到明日微臣再來給你換藥。」
「有勞章太醫。」
「微臣不敢,若陛下和娘娘沒有別的吩咐,微臣便先告退了。」
章太醫話中提及了戎辭,雲嫣便沒有擅自做主替他回答,十分守規矩地噤了聲,時刻恪守自己為臣為妾的本分。
戎辭若有所覺地瞟了她一眼,隨即朝太醫揮了揮手,示意對方退下。
待到太醫走後,雲嫣朝戎辭福了福身子,說:「若陛下怒火已消,臣妾便不再打擾,先告退了。」
本來她不提這茬兒吧,戎辭的確是不氣了,可眼下瞧著她這副「急於完成任務」的樣子,他心頭便又竄起了一股邪火。
他一隻手扣住她的腰,小心避開了她受傷的那隻手,沉聲道:「朕怒火倒是消了,但又起了別的火,嫣兒說這該如何是好?」
聞言,雲嫣眸光微動,臉上總算有除了冷靜以外的表情:「……陛下說笑了。」
「是嗎?」戎辭意味深長地反問了一句,忽然攬著她的腰貼近了自己,唇瓣湊至她耳側低聲道:「朕金口玉言,豈有玩笑之理?」
「這、這裡是御書房!」
「那又如何?誰還敢闖進來不成?」
「……」堂堂九五至尊竟然白日宣淫,他是瘋了還是當真一點臉都不打算要了?
回想起他往日深更半夜偷偷溜去雲華宮找她的舉動,雲嫣覺得她也無需對他不要臉的事感到太過驚訝,畢竟是常態了。
但他不要臉,她卻不能和他一樣,是以她故意拿受傷的那隻手去推他又裝作扯到了傷口的樣子「哎呀」了一聲,這才成功打消了某位皇帝陛下的念頭。
戎辭拉下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握在手裡,神色不虞地叮囑:「當心點,仔細傷口又往外滲血。」
「陛下倘若沒有別的事……」
「你怎麼老是急著走?」戎辭不覺沉了眉心,肉眼可見的不悅:「多日不見,你心裡就一點也不想朕?」
雲嫣一臉平靜道:「想的。」
戎辭:「……」你騙鬼的吧,明顯就是在敷衍啊!
凝眸瞪了她一會兒,自己眼珠子都酸了,她也沒有任何多餘的反應,戎辭無奈地嘆了口氣,最後近乎妥協般開口:「有件事,你給朕出了主意,就放你回去。」
「臣妾資質愚鈍,恐有負陛下所望。」
「……你都還沒聽是何事。」她就不能有一次是不敷衍他的嗎?
然後雲嫣便不說話了。
戎辭輕輕摩擦著她的手腕,頗為苦惱地同她說:「阿錦說什麼都不肯迎娶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朕又不可能真的治他個抗旨之罪,你可有何法子能令他改變心意?」
「沒有。」言簡意賅,乾脆利落。
「……」
戎辭險些被她氣得一口氣沒上來。
他心都被她氣得開始「突突突」地跳,便忍不住在她唇上狠狠咬了一口,最後咬牙切齒地同她說:「你給我過過腦子!再這麼想也不想地隨口胡謅兩句糊弄我,信不信我這就將你辦了?」
他顯然是真的生氣了,滿口的「你呀」、「我呀」起來,連「朕」都不說了。
雲嫣慣會看他臉色的,心知這次糊弄不過去了,這才老老實實地應對他:「陛下可知,瑾王是因何不肯娶那忠勇侯府的二小姐?」
提起此事,戎辭就一個頭兩個大,他憤憤道:「他在民間私娶了一名女子,也不知怎麼就被對方勾住了魂兒,朕已做出了讓步,准那女子繼續留在王府服侍他,可他仍是不肯,枉費了朕費心為他謀算。」
「那依陛下所言,是想讓瑾王停妻再娶?」
「那女子原系商賈出身,又是大梁人,怎配與阿錦為妻!」
雲嫣聞聽此言眸子暗了暗,眼底愈發沒了一絲溫度,語氣倒還自然:「瑾王既是待那女子情深一片,想來陛下若硬要棒打鴛鴦是不行的,反傷了兄弟情義。」
「那依你說該當如何?」許是恐雲嫣不盡心想法子,戎辭竟利誘道:「若你幫朕辦成此事,往後便准你隨意自行與月秦來信。」
這條件對於雲嫣而言誘惑性太大,令她素日波瀾不興的眸中竟起了絲絲漣漪。
雖然她要與父皇母后互通音信戎辭也不會阻礙她,但她身份敏感,所有送出宮的東西、信件都有人查驗,未免有人以此大做文章、平生事端,是以自她嫁到北齊後,每次送往月秦的信中就只有一個「安」字,既是在向父皇母后問安,也是在向他們報平安。
但方才戎辭說,她可以自行給父皇母后寫信,不拘哪一日、更不拘寫多少,這無疑是極好的。
可也不過一瞬,雲嫣的眸子便黯淡了下去,她隨即輕輕搖了搖頭。
戎辭眸光一閃:「嗯?」
雲嫣朱唇輕啟,語氣平平:「臣妾也想能為陛下分憂,可惜臣妾愚笨,實在想不出兩全其美的法子,怕是無福享受陛下的恩賞了。」
她這話自然是在扯謊。
法子她是有的,只是不能告訴戎辭。
俗話說得好,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她不做那等造孽的事情。
何況,一則,她一直以來努力藏拙,就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有用,以便在這吃人的宮中安穩度日。
二則,清官難斷家務事,即便她一時出的主意有用,倘若日後出了什麼意外,難保戎辭不會反過來埋怨她。
三則,人心難測,她也摸不准戎辭是當真想向她求助,還是在試探她,是否有與月秦通秘的打算,是以還是小心為上。
戎辭眸色深深地看著她,意味不明地丟下一句:「說不清你究竟是聰明還是糊塗!」
話落,他忽然欺身而上,就那麼不管不顧地將雲嫣抱起推倒在桌案上,漂亮的唇隨即覆了上去。
「唔……戎唔、戎辭……」雲嫣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壞了,她是月秦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自幼習的是規矩、講的禮儀,何曾見過他這般孟浪的人。
也是不巧,正在此時,殿外又隱隱約約響起了說話聲,絮絮低語的樣子。
當然了,這是在屋裡聽,加上雲嫣要分神應付戎辭,注意力不集中,是以沒有聽清楚,那擱殿外的人聽著聲音可大呢。
戴權守在殿門口,眼底有一閃而逝的慌亂:「哎呦,娘娘您不能進去啊,陛下正在氣頭上呢,吩咐了不許人去打擾。」
話音未落,便聽得一道嫵媚甜膩的聲音道:「本宮正是聽聞陛下不快,是以才趕了過來,還帶了本宮親手做的點心,陛下見了本宮、吃了這點心,這氣自然就會消了。」
「娘娘……」
一把推開戴權,榮妃根本不往下聽,推開殿門就往裡面闖。
她不過是仗著戎辭素日裡寵她,有什麼好東西都可著她宮裡送,每每進了後宮也多是翻她的牌子,是以才有恃無恐,可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推開門瞧見的竟會是這樣一幅畫面!
雲嫣香肩半露被戎辭壓在桌案上,從耳朵到脖子都泛著紅暈,肩膀那裡還有兩道醒目的吻痕,一看就是被人疼愛狠了的樣子。
榮妃震驚地僵愣在原地,整個人都懵了。
戎辭眼疾手快的抱起雲嫣,將她的臉埋進了自己懷裡,抬頭瞪向榮妃時,眼神冷冽的駭人,更是少有的說了重話:「滾出去!」
榮妃如夢初醒,臉色煞白地轉身離開,邁過門檻的時候卻神情恍惚險些摔倒。
戴權慌裡慌張地重新關上殿門,也是嚇得不行,只恐戎辭事後跟他算帳,心裡盤算著得尋個機會求宸妃娘娘給他求個情才是。
別說,他這可是攀對人了。
放眼這六宮上下,怕是除了雲嫣,還沒人敢在戎辭寵幸的時候給他臉子瞧呢,可她這會兒卻顧不得那許多,竟當真惱了他,雖不掙扎在那任他予取予求,卻也不給他半點反應,顯然是氣了。
戎辭呢也是奇怪,雲嫣對他畢恭畢敬的吧,他反要挑三揀四,這會兒她對著他甩臉子,他反倒笑了:「這都怪嫣兒,你若早些讓朕得手,哪還會有這一出兒!」
「你……」
「呵呵。」瞧她氣得臉色愈發紅了,倒比原先鮮活生動許多,心下不禁愈發喜歡:「好了好了,怪朕怪朕。」
他垂眸笑著,幫她攏好凌亂的裙衫,知道她這會兒生他的氣,他縱然得手也沒什麼意思,遂並不強迫她。
將衣裳幫她仔細系好,他打橫抱起她走進東側的暖閣:「隨朕一起用膳。」
「臣妾吃過了。」
「那就坐在旁邊陪著,看著朕吃。」
「臣妾不能回宮嗎?」
「朕晚上要翻你的牌子,你這會兒回去了待會兒還要過來,豈不麻煩?」他說著,隨手拿了兩本她素日愛看的遊記給她:「就乖乖在這陪著朕,明日再放你回去。」
「……」敢情是被榮妃當場撞破,他便不打算再掖著藏著了。
戎辭還欲和她鬥嘴,禁軍的人卻有事稟報,也不知他有意無意,竟不避諱雲嫣,叫她聽到對方提到了「瑾王府」三個字。
那個瞬間,雲嫣心裡一陣後怕。
她慶幸自己沒有在戎辭面前「賣弄」,他這樣的人,走一步想百步,怎會沒有想好要如何解決瑾王府那邊的麻煩……
她不知那個叫「陸成舟」的是何人,但她知道,他活不長了。
果不其然,陸成舟當夜就死了。
消息傳到瑾王府的時候,且別說慕雲卿是何反應,從周嬤嬤和秋桑,再到一兩和南星,全都齊整整的將視線投向了戎錦,畢竟他是最有動機這樣做的人。
戎錦並不理會他們,只眸光幽暗地望著慕雲卿,他想知道,她是何想法,可與旁人一樣,也懷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