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甩開簾幔,一兩快步走到貴妃榻前蹲下,手往慕雲卿額上一探,燙得她指尖都有些微顫動。
慕雲卿病了。
病勢洶洶,高燒燒得渾身滾燙,整個人都失去了意識,一直昏昏沉沉的沒有清醒過。
她這一病,自然驚動了陸家的所有人,陸乾和何氏向來疼愛她,從前沒有收養陸成舟兄妹倆的時候,一直拿她當親生女兒在養,如今見她忽然病倒,急得團團轉不說,更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衣不解帶地照料,唯恐下人伺候得不仔細。
陸家兄妹自是不必說了,也是分外憂心。
尤其是陸成歡,也就是從前的侯府六姑娘,沈妙歡。
她向來沉穩,不是沉不住氣的人,當然那不是因為她藏得好,而是因為真正讓她放在心上的人沒有一個,慕雲卿是當中為數不多的一個。
如今見她忽然病了,外頭尋來的大夫陸成歡信不過,便有意去求一求太子讓他幫忙叫兩個太醫過來。
周嬤嬤見她拔腿就往外跑,忙跟了上去將人拉住:「六……姑娘要去哪?」
「找太子,求他幫忙請太醫。」
「不可。」周嬤嬤死死拉住她,說什麼都不許她去:「自您詐死後,太子沒少來試探小姐,他本就懷疑您的死有蹊蹺,若您此刻送上門去,不等於昭告天下您當初是假死嘛。」
「旁人愛知道就知道,大不了我就真死一次堵了他們的嘴,難道眼睜睜看著她病死嗎?」
這話聽得周嬤嬤心下一動,暗道這六姑娘待她家小姐倒當真實心實意,甚至不計後果,恐她亂來,周嬤嬤忙道:「一兩已經去康王府報信了,小王爺會有法子的。」
皺了皺眉,陸成歡的視線飄嚮慕雲卿的寢房,眼底一片憂色。
卻說陸成雙方才見陸成歡神色異樣地跑出來,她心下好奇便跟了過來,將周嬤嬤和陸成歡之間的對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忍不住譏諷道:「嬤嬤何必攔她,要我說啊,幫堂姐請太醫是假,她自己想尋個由頭去見太子才是真!」
陸成雙這話歹意太重,連周嬤嬤在一旁聽著都不禁皺起了眉頭,心說這陸姑娘也不是那等刁鑽歹毒的女子,怎的對六姑娘如此惡語相向?
周嬤嬤自是不知,陸成雙和陸成歡的梁子從兩人最初見面時起就已經結下了。
陸成雙雖不是陸乾和何氏親生的,但那夫婦倆皆是厚道人,自收養了她便拿她當親生骨頭一般,掏心掏肺地對她,家裡又只有她一個女兒,自是被奉為掌上明珠。
可如今忽然冒出一個陸成歡來,她自然就有了危機感。
再則,陸成歡性格孤僻冷漠,她沒按陸成雙想像的那樣去巴結討好對方,後者自然就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可惜陸成歡壓根就不吃那套,一來二去,二人便相看兩眼,不過是當著慕雲卿他們的面不敢鬧起來罷了。
這會兒陸成雙率先撕破了臉,陸成歡也不惱,又或者她惱了,只是懶得搭理對方,只默不作聲地往屋裡走。
陸成雙見她又無視自己,瞬間就火了:「喂!我在跟你說話!你耳朵聾啦?」
唯恐她們兩人一言不合再吵起來,到時候夾在中間的為難還是她家小姐,周嬤嬤趕緊上前打圓場:「二小姐只是太過擔心我家小姐了,不是故意不理會您的。」
「嬤嬤您看她!半點禮數也不講,堂姐怎麼會結交這樣的人!」陸成雙是黑眼白眼看不上陸成歡,恨不得離開將她趕出陸家的樣子:「我就說嘛,侯府那樣的破筐里怎麼會有好杏!」
「……二小姐倒不是那樣的人,她是面冷心熱,往後日子長了您就知道了。」
「我才不……」
陸成雙還要說什麼,可話音卻忽然頓住,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一個方向在看。
周嬤嬤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就見容錦神色冷凝,快步而來,一陣風似的就消失在了房門口。
過了好一會兒,一兩才氣喘吁吁地出現。
她的輕功哪裡比得上容錦,這一路勉強跟著差點沒累吐血了。
陸成歡收回視線看向一兩,蹙眉問道:「太醫呢?」
「用不著太醫,主……小王爺他就能治病。」
聞言,陸成雙上前一步,看著一兩時眼睛還是亮的:「他堂堂王爺,竟然還精通岐黃之術?」
「對啊。」
「那他還會什麼?」
「會的可多了!」一兩的語氣頗為得意,不過卻沒和陸成雙多說,將氣喘允了便趕緊進屋去看慕雲卿的情況,雖然剛進去就被容錦給趕了出來。
不止她,就連陸乾和沈琴芳他們都沒被允許留下。
按理來講,容錦和慕雲卿婚前是不該見面的,雖說事急從權,可他這把所有人都攆出來,單獨和慕雲卿共處一室,到底有些不妥,是以陸成舟便對秋桑和一兩她們說:「你們進去伺候,免得小王爺一人在房中多有不便。」
可話音落下,秋桑和一兩相視一眼,都沒有動。
一兩自是不必說了,她是容錦的人,素日也就慕雲卿能支使得動她。
至於秋桑,她則是單純的相信容錦,這位小王爺以往待她家小姐的表現她都看在眼裡,料想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害小姐的,既是為了她家小姐好,那自然他讓她們如何做她們就如何做,為此沒得傳喚之前她沒打算進去。
見自己連區區婢女都驅使不動,陸成舟面上不禁有些掛不住,他正欲發難,卻見陸成雙忽然開口說道:「額……還是我去吧,不然小王爺發起脾氣來,她們也不敢不聽。」
只是剛上前一步,就被陸成歡擋住了去路:「她們不敢不聽,難道你就敢了?」
「你……」
「我勸你安分些,別去自尋死路!」眼下慕雲卿的身體狀況最要緊,誰進去打擾,她就跟誰對著幹。
陸成歡那一瞬間眼中迸發出的殺意莫說是陸成雙一個小姑娘了,就是陸成舟一個大男人也被嚇了一跳。
屋外暫時安靜下來,卻依舊是劍拔弩張。
房中也沒好到哪去,一片死寂,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慕雲卿昏迷不醒,氣息微弱。
不幸中的萬幸,慕雲卿臥榻不起,不是因為中毒、也不是因為中蠱,她就是單純的病了。
素日裡周嬤嬤和一兩她們都將她照顧的十分仔細,她自己又精通醫術,照理說她應當不會感染風寒病的如此嚴重,不過這次,皆因她這病是從心上來的。
自重生以來,她便日日殫精竭慮,既要向侯府之人復仇,又要保護好陸乾一家和慕雲瀾。
與容錦重逢之後,她更是一直都在強撐。
前不久得知沈琴芳沒有死,她面上持重,未露分毫,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初的幾夜她根本就睡不著,很怕醒來發現那是一場夢,娘親依舊與她天人永隔。
可近來越是與對方相處,怪異的地方就越多。
直到今日,她已十有八九確定沈琴芳不對勁。
好不容易與之團聚的娘親竟有可能是假冒的,大喜之後又大悲,她哪裡承受得住。
一張臉燒得通紅,呼吸淺淺,連喘息都沒有力氣似的。
容錦守在榻邊,臉色陰沉得猶如窗外的天色,滿身煞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墨玉般的眸子映出慕雲卿虛弱的模樣,眼底漸漸被一抹幽暗侵蝕,化為了令人窒息恐懼的瘋狂。
但其實他只是害怕。
怕她就這樣病下去,再也不醒來。
怕她像前世那樣,最終還是離他而去,留下他一個人。
怕他們有今生,無來世。
將熬好的藥一勺勺地給她餵下,容錦又解了她的衣裳,拿白酒暈濕了帕子,幫她擦拭身體降溫。
指尖不經意間掃過她形狀漂亮的蝴蝶骨,容錦濃黑的眉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
還是如此清瘦……
擦完了後背,容錦手中的帕子又移到了慕雲卿身前,雖是將她脫得連個褻衣都沒留,但他這會兒全然擔心她的身子,心無旁騖,並未想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