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忙不迭跟上,口中絮絮叨叨地說道:「欸,嬤嬤,小姐已經歇下了,要不您就別進去了,讓小姐好好睡吧。」
「小姐既睡著,你為何不在房中伺候,反跑到外頭來呆著?」
「因為……」一兩眼珠兒一轉,隨口扯了個謊:「因為房中太安靜了,又點了安神香,我恐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睡過去,是以出來醒醒神。」
周嬤嬤點點頭,倒是沒懷疑。
手搭在雕花木門上,周嬤嬤輕輕推開,放輕腳步走進房中。
一兩在她身後跟著,手上暗暗蓄力,隨時準備一個手刀劈暈周嬤嬤,免得她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好在,一兩擔心的情況並未發生。
裡間除了慕雲卿並無容錦的身影。
周嬤嬤擔心她睡得不踏實,掀開床幔的一角看了一眼,慕雲卿側身躺著,臉朝向榻里的方向。
見狀,周嬤嬤這才放心。
一兩忙把人哄到外面絆住,給容錦製造脫身的機會。
若按這位小王爺原本的性子,他根本不在意會否被周嬤嬤發現,依他的處事習慣,不想泄漏的話將人殺了便是,只是周嬤嬤是慕雲卿身邊的人,他若動她,必會令慕雲卿不快。
他不願惹她動怒,是以願意忍耐。
***
翌日。
慕雲卿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天光隱隱透過床幔,驅散了這一方天地間的昏暗。
她慢吞吞地眨了幾下眼睛,猶豫著抬手輕輕捏了下自己的耳垂,手腕自眼前經過時,她略微怔愣。
不知是不是這幾日與容錦聯繫頻繁的緣故,昨夜夢到他時的景象竟真實的可怕。
哪怕她這會兒醒了,她甚至依舊能感覺到手腕被他扣住時留下的餘溫。
慕雲卿輕抿朱唇,斂眸嘆息。
容錦……怕是她這一生都難以消解的魔障。
「一兩。」慕雲卿從榻上起身,柔聲喚道:「周嬤嬤一夜未歸嗎?」
話音方落,便見周嬤嬤行至榻邊撩起了帳幔:「小姐,奴婢昨晚就回來了,只是見您難得睡得安穩,便沒叫……」
說著,周嬤嬤話音一頓,視線凝在了慕雲卿的唇上:「小姐,您的嘴怎麼破了?」
慕雲卿一愣。
她抬手碰了一下唇角那裡,果然有細微的刺痛感傳來。
細密微卷的睫毛忽地一顫,昨夜那些旖旎迷亂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讓她的呼吸都滯了一瞬。
難道是昨夜在夢中自己咬破的?
周嬤嬤見慕雲卿神色有異,也不禁跟著懸心:「小姐?您沒事兒吧?」
慕雲卿微微搖頭:「無礙,說正經事吧,嬤嬤昨日出府可有何收穫?」
誰知提及此事,周嬤嬤的面色卻十分複雜,她皺了皺眉,說:「小姐,那清虛道長……死了。」
「什麼?!」
「奴婢恐有詐,還特意仔細查驗了他的屍體,死得透透的。」
「……」
昨日,自清虛道長出府,周嬤嬤便一路尾隨他,他的行蹤倒也簡單,無外乎就是吃飯喝酒,再不就是去其他府上做法事。
周嬤嬤記得慕雲卿的叮囑,見清虛道長白日裡的行蹤並無可疑,便打算捆了他好好審問一番。
不料,才潛入他的下榻之地,就見他已經一命嗚呼了。
說起清虛道長的死,周嬤嬤眉頭皺得愈發的緊:「小姐,那老神棍死得蹊蹺。」
慕雲卿抬眸:「怎麼說?」
「奴婢瞧著,他竟像是被活活嚇死的。」周嬤嬤仔細回憶了一下昨晚所見之景象,繼續道:「他身上並無明顯的外傷,至於內里是否中毒奴婢就不敢確定了。」
「殺人滅口……好快的手腳!」想到什麼,慕雲卿又問:「清虛道長的死可有人知道嗎?」
「昨日還不曾有人知道,奴婢未曾驚動任何人。」
「那今日便可以驚動了。」丹唇輕勾,慕雲卿竟忽然笑了。
周嬤嬤一時不解:「小姐的意思是……」
「昨兒清虛道長才說侯府的老太太被邪祟附體,今兒就被人發現他死了,甭管是被嚇死的還是被人害死了,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與侯府脫不了干係。」
「對呀!」
周嬤嬤剛想說「奴婢這就將清虛道長的死宣揚出去」,結果就見一兩蹦蹦噠噠地從外面跑了進來,臉上掛著慕雲卿熟悉的笑容,脆生生地說:「小姐!出了件大喜事,您猜猜是什麼?」
一兩口中的大喜事,必是這府里的大禍事,是以慕雲卿猜測道:「這次又是這府里的哪一位遭了難了?」
「不是這府里的,是昨兒來風水的那個老神棍,他死了!」
「你怎麼知道?!」
「外面傳的沸沸揚揚的,都說是這府上的老夫人因惱怒他信口雌黃是以把他殺了泄憤,京兆府尹方才還來府上問話了呢。」
「……」又被人搶先一步,腦殼疼。
聽聞一兩所言,周嬤嬤也和慕雲卿想到一處去了,憂心忡忡道:「小姐,如此看來幕後之人是一早就打算好的。」
先命清虛道長生事,再殺其滅口,最後將髒水一股腦地潑到川寧侯府這邊。
雖說最終目的和他們是一樣的,可這樣一個事事先她們一步,偏還藏在暗處的人,委實讓人感到心驚。
坐在妝檯前梳妝時,慕雲卿還在努力搜尋有關前世的記憶,試圖找到和她一樣與侯府積怨已深之人,可想了半天都毫無頭緒。
周嬤嬤不知她心下憂慮,只全心全意地打扮她,時不時停下來打量兩眼,慈愛的目光中還暗含得意。
「小姐,您可真漂亮!」一兩呆呆地嘆道。
一兩從前混江湖的時候,常聽那說書先生講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凡說起那大家小姐都是什麼「眼含秋水,眉似遠山」,那會兒她怎麼都想像不出來那些小姐究竟是怎麼個美法,如今見了她家姑娘,一兩便覺得那些話都鮮活了。
小丫頭的樣子憨憨的,不似曲意奉承。
慕雲卿恍然回過神來看著鏡中的自己,第一眼就先看到了鮮紅欲滴的唇。
下唇靠近嘴角那裡的顏色略深,正是破了的那處。
秀眉輕蹙,清幽的眸中不覺閃過一抹異色。
她想起前世,每次惹了容錦不高興,他便喜歡在床笫間咬她,有時是唇,有時是手腕或者肩膀,總之就是很喜歡在她身上留下他的印記,樂此不疲。
想到容錦,慕雲卿便不覺心慌,使小性子似的拿起口脂塗了塗,擋住了那處的傷。
一兩瞧著,眼觀鼻、鼻觀心,暗道她家主子好生熱情,待日後二人成婚,也不知小姐這小身板能不能禁得起主子折騰……
一兩想,可得趁著她家小姐還沒門趕緊給補補。
可惜,慕雲卿早膳還未用完,侯府便鬧騰了起來,原來是老夫人急火攻心暈倒了,府里頓時亂作一團。
眼下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慕雲卿自然地做出一副心急的樣子去瞧瞧。
一兩跺了下腳,心道這老不死的真討厭,早不暈晚不暈,偏在她家小姐用膳的時候暈,這下好,飯都沒好。
恐慕雲卿待會兒餓著,一兩走的時候便包了幾塊點心揣在懷裡,路上見周圍沒有人便時不時往慕雲卿嘴裡塞了一塊:「小姐早膳都沒用多少,這一去看老夫人還不知什麼時辰才能散呢,定會餓的,這會兒還能吃趕快多吃點墊吧墊吧。」
慕雲卿:「……」這世上有一種餓,叫你丫鬟覺得你餓。
雖然被投餵有些無奈,可慕雲卿的眼底卻閃動著真真切切的笑意,就連心裡也划過一抹暖流。
盡職伺候一個人和發自內心想要待一個人好是有區別的,而一兩,總是能在細微處給慕雲卿後一種感覺。
一路從客院去寶墨堂,一兩連說帶哄,讓慕雲卿將那些點心吃了個乾淨。
到了老夫人的住處時,川寧侯請回來的太醫正在給老夫人把脈。
慕雲卿看了一眼老夫人的氣色,覺得經此一事她竟似忽然蒼老了許多,看來外面的流言蜚語對她的打擊可不小。
這也對,畢竟這老太太素來最重名聲。
太醫望聞問切一番之後,開了個滋陰敗火的法子,囑咐老夫人安心靜養幾日,不可再大動肝火。
太醫走後,侯府一家老小圍上去看老夫人的情況。
她不醒,這些孫男娣女哪裡敢離開,都候著。
慕雲卿也得跟著裝裝樣子,卻又懶得真在寶墨堂空耗許多時辰,於是便在幫老夫人掖被子的時候暗中拿銀針戳了她兩下,不多,就兩下,卻正扎在穴位上,老夫人立刻便醒了。
喝了藥,精神仍有些萎靡,她瞧著人多反不得安寧,遂揮手讓他們散了。
慕雲卿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她向老夫人身邊的如意打聽了一下京兆府尹來時的情況,看似關心,實則只為探聽虛實。
侯府不比別處,京兆府尹來此不過是走個過場,莫說如今沒有證據,即便有,他一個從三品的府尹也不敢將老夫人怎麼樣。
慕雲卿思來想去,覺得要趁機料理侯府中人,眼下正是好時機,於是回了住處便對周嬤嬤道:「有件事要煩勞嬤嬤。」
周嬤嬤笑容慈祥:「小姐想要誰的命?」
「……」難得慕雲卿一臉呆萌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隨後才道:「沈妙詩。」
外面有關侯府的事鬧得滿城風雨,若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這府里再出點什麼事,只怕老夫人這股火就沒那麼容易消了。
而且,她也是有意借沈妙詩試探一下幕後之人。
之前她習慣布局謀劃,對待敵人並不會直接取其性命,這才給了那個神秘人可乘之機,可若是這次她反其道而行呢?
慕雲卿從腰間佩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小包藥粉遞給周嬤嬤:「晚上再動手。」
縱然周嬤嬤有武藝傍身,可青天白日的人多眼雜,不安全。
「還有一事需要嬤嬤探聽一二,清虛道長死得蹊蹺,城中流言四起,京兆府尹哪怕是做樣子呢也會深入一二,我想知道仵作的驗屍結果。」
「奴婢這就去打探。」
周嬤嬤走後,慕雲卿閒來無事翻看醫書,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
她又想起了容錦那晚問她的話。
不記得他了嗎?
她不是不好奇他為何有此一言,只是不敢追問,怕問了,彼此便又要糾纏不清。
正在出神,忽然見一兩快步走了進來:「小姐,二房那邊的小姐來了。」
話音方落,便見一身著織錦鵝黃流蘇裙的嬌俏少女走了進來,年紀與慕雲卿相仿,生得暖玉含春,靜香依影。
是四小姐沈妙薇,與沈妙芸乃是一對雙生子。
慕雲卿桃腮帶笑,起身相迎:「四姐姐怎麼過來了?」
「來瞧瞧你,也是有件事想同你說。」沈妙薇態度溫和,不似沈妙詩那般熱情得讓人感到虛偽,亦不像沈妙菡那般涼薄得讓人心寒,而是恰到好處的親近,很難讓人心生厭惡。
她挽住慕雲卿的手,繼續道:「府里近來發生的事表妹也都知道,偏生今日祖母又病倒了,是以我和五妹妹商量著,想去寺中敬香祈福,不知表妹可要與我們一同去?」
「為外祖母燒香祝禱,自然要去。」
「那明日用過早膳後咱們就動身,早去早回。」
「好。」
「那我就先不打擾表妹了,還要去告訴六妹妹一聲,不過她向來孤僻不喜與人親近,也不知會不會去。」
慕雲卿垂眸笑笑,未置一詞。
待到沈妙薇消失在她的視野中,她原本微勾的唇角才緩緩展平,眸中一絲笑意也無。
一兩不放心:「小姐,您真的要去啊?」
慕雲卿點頭。
是真心為老夫人祈福,還是想要藉機生事,去瞧瞧才知道。
一兩撅著嘴「嗯」了一聲,明顯不贊同。
午膳時分,慕雲卿在碗底摸到了一張紙條,她展開,就見上面歪七扭八地寫著幾個字。
【此行有詐,莫去】
蹙眉看著這行字,慕雲卿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人就是容錦。
可隨即她就否定了。
她見過容錦的字跡,左右手俱是筆筆藏鋒,字字秀挺,何況依照他前幾日的表現來看,若他有意提醒她什麼,根本沒必要如此隱晦。
不是他……那會是誰呢?
一直以來的那個神秘人?
思及此,慕雲卿忽然抬眸看向身邊的一兩,一兩也正看她呢,伸長了脖子想看她手裡的字條,觸及到她的目光時也未有絲毫閃躲,甚至還大大方方地問:「小姐,這上面寫了什麼呀?」
慕雲卿也沒瞞她,直接遞給她看。
一兩掃了一眼,眉頭不禁皺了一下,卻很快舒展,猶豫著問:「小姐可知這是誰給您的嗎?」
「不知。」
「那您要聽他的嗎?」
緩緩將那紙條收緊攥在手中,慕雲卿搖頭。
是敵是友還不知道呢,她怎能輕信!
更何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來侯府的目的本就是給他們一家子找事,若見了麻煩就躲那她豈不是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