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用武(8k2合1)

  第50章 用武(8k2合1)

  公孫珣與韓遂其實並不是很熟悉……在洛中這段時間,他倒是盡力跟這些人物交流了,但是一個未加冠的白身士子,實在是很難取信於人。

  畢竟,許攸那種貪財的人是特例,而呂范實在是個出身寒微的窮光蛋,至於眼前的韓遂韓文約,人家很年輕的時候就名動西涼,然後甫一加冠就被舉為孝廉,來到京城後也是跟曹操、袁紹這種人為友……雙方也就是經許攸介紹,見過兩次面,通了姓名而已。

  連握手言歡都沒成!

  而此刻,正是這兩個略顯陌生的熟人,端坐在同一輛車子中,晃晃悠悠的往洛陽城中趕去。

  「又堵了。」韓遂扶著車子笑道。「來時就是這樣,走時還是這樣,這群人就沒想過此路不通就繞著走嗎?」

  公孫珣聞言當即回首吩咐:「繞到西門,走白馬寺入城。」

  「哎呀。」車子拐過彎來,看著洛陽北門亂糟糟的一團,韓遂繼續笑道。「北門堵成這樣,幸虧曹孟德現在不是洛陽北部尉了,不然今日可是要杖斃上千人的!」

  這下子,公孫珣也忍不住跟著笑了出來……因為想想還真的挺好笑,曹孟德因為人家宦官的叔叔犯了宵禁就把人活活打死,這次輪到他發小袁本初的賓客,還是上千人因為堵車一起犯宵禁,真要是還在那個位置上,是頂著宦官的憤恨與嘲諷無視掉呢還是無視掉呢?

  「說起來。」繞道以後,車子行駛到比較空蕩的道路上,韓遂忽的正色了起來。「我能與袁本初相交,靠的還是曹孟德書信引薦……」

  「原來如此。」

  「想想也是,人家袁本初一日之間號稱『天下楷模』,他母親去世,三千賓客爭相弔唁……」韓遂繼續正色道。「沒有路子,怎麼可能入他的眼。」

  公孫珣閉口不言,畢竟,對方本來就是奉命問罪的,既然說到這裡了,那接下來自己恐怕要難以應對了。不管如何,在人家剛剛去世的母親墳前咆哮失禮,總歸是被這麼多人一起親眼所見,根本推脫不開……而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說起來,公孫少君可曉得,為什麼是袁本初變成了『天下楷模』,而不是他那嫡出的哥哥袁基或者嫡出的弟弟袁術呢?」

  預想中的問罪沒有到來,反而是這麼一個似乎早有定論的問題。

  「不是說袁本初先天神武,後天勤勉嗎?」公孫珣似乎也只能如此作答了。

  「我倒是不以為然。」

  公孫珣猛地抬頭去看對方,卻發現暮色微光之下,對方正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

  二人對視良久,終於還是公孫珣忍不住先開了口:「願聞文約兄高見。」

  「袁本初固然有他的出色之處,但天下出色的人物難道就只有一個袁本初嗎?」韓遂凜然笑道。「我韓文約自問也是一代人傑,為何不能是天下楷模?你們公孫兄弟也算是遼西俊傑,為何就不能是天下楷模?說白了,天下楷模這四個字,以及今日這三千賓客,八成還是因為他們袁氏是四世三公。所以說,真換成袁公路,今日這情形也是差不離的。」

  公孫珣緩緩點頭:「文約兄所言切中要害,只是,人家袁本初畢竟是從兄弟中脫穎而出,得到了上一輩的欣賞與認可……」

  「真的是脫穎而出嗎?」韓遂冷笑道。「兩位袁公,尤其是周陽(袁逢字)公,真的特別看重自己這個小婢養的兒子嗎?」

  公孫珣此時已經不敢輕易接口了,天知道這並不熟稔的韓文約到底是怎麼一會事?

  「世家子弟,各司其職罷了。」韓遂沒有理會對方的反應,而是自問自答,並從另一個令人耳目一新的角度對袁紹今日的風光做出了解釋。「袁氏三子,亦各有所切也……」

  什麼意思?

  按照韓遂的說法,袁紹袁本初的這種出位,很可能是大漢第一名門,四世三公的袁家對下一代的角色安排,並沒有什麼偏向性在裡面。

  比如說,袁基是嫡長子,他的角色就是守戶犬,職責就是要好好讀家傳的《孟氏易》,然後承襲爵位,學他叔叔袁隗一樣將來當個尸位素餐的三公九卿;

  再比如說,袁術是嫡次子,他就是要迅速的往上走,做最好的官,最有實權的官,而且越快越好,越早越好,與自己哥哥袁基一進一退,一急一緩,相互照應……很多人都說,袁公路三十歲左右就能做到超品大員,這不是沒緣故的;

  至於袁紹,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種風險投資,甚至可能跟大部分人想的相反……他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因為出身的緣故,算是家族中的一枚棄子!

  畢竟,這年頭作為一個士人太出位是要冒風險的,須知道,上一位『天下楷模』可是被宦官活活打死在監獄裡的。

  「但是這風險卻不能不冒,」車子沿著護城河外面的官道不急不緩的向前,韓遂卻忽然停下了話語。「公孫少君可明白這裡面的道理?」

  公孫珣早已聽得入迷,此時驟然被問,竟直接脫口而出:「莫非是黨人領袖缺位?!」

  「妙!」韓遂猛地一拍巴掌。「正是如此,不想公孫少君也是個聰明人……那你可知道,之前黨人的領袖都是哪些人?」

  「黨人中聞名天下的人物太多,但要說到領袖二字,我能想到的反而不多。」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公孫珣反而放開了。「若是說錯了,文約兄不要見怪。」

  「且試言之。」韓遂不以為意道。

  「當今河南尹朱野之父,南陽朱穆,可算是昔日黨人領袖?」

  「朱穆宰相子孫,南陽巨族,且首倡滅宦,他不算領袖誰又算呢?這確實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黨人領袖。」

  「然後,三君之首,汝南出身的太尉陳蕃……這應當是最無爭議的了?」

  「這是自然,無需多言。」

  「還有就是……就是上一位『天下楷模』李元禮了,潁川李元禮應當也算是領袖人物吧?」

  「李元禮是黨人的名望所在,確實是一位領袖。」韓遂點頭笑道。「就到這裡為止吧……我實在是不曾想公孫少君是個如此伶俐的人物,心裡竟然如此通透!」

  公孫珣也笑了。

  其實,二人對話中的關鍵並不在於這三人的姓名,而是這三位領袖人物的籍貫——南陽、汝南、潁川。

  黨人之論起於河北,但實際上撼動天下時卻是靠著汝南、潁川、南陽三郡士人。畢竟嘛,汝潁一體,宛洛並稱。

  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河南尹朱野的父親,南陽朱穆在第一次黨禍之後就憂憤而亡;天下楷模,潁川李元禮在第二次黨禍後被拷打而死;三君之首,汝南出身的太尉陳蕃在九月政變中被拖入監獄中當場虐殺……自此以後,黨人的領袖位置就一直空懸!

  而既然是空著的,那任何人就都可以去爭一爭了。

  比如,三世三公的弘農楊氏明顯就有些蠢蠢欲動,關東的諸公,比如什麼八廚中的幾位啊,也有些不太安生……這時候你讓汝南袁氏如何自處?說到底,楊賜雖然地位卓絕,但他畢竟是弘農人,是關西人,而黨人的中堅一直都是汝、潁、南陽三郡的人物……大家翹首以盼啊!

  而且再說了,上兩次黨錮之禍中袁氏的袖手旁觀就已經引起了士人的巨大不滿,再這麼下去,真以為黨人是露天茅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連高高在上的劉家人都不能無視黨人,你袁氏就可以了?

  所以說,主動也好,被迫也罷,除非汝南袁氏想要自絕於汝潁宛洛的士人,否則他們是不可能放棄這黨人領袖位置的。

  那麼此時,這個小婢所生,又過繼給了一個空門,還能力不錯的袁紹袁本初,豈不是最佳人選?

  真有一日事成,宦官誅滅,黨人大興,那袁本初自然可以讓袁氏更上一層樓;若是不成,這袁紹『無父無母,獨占一門』,棄了也就棄了。

  「這才是世家之道啊!」韓遂冷笑不止。「那楊賜但凡能多兩個像樣的兒子,哪裡需要親自上場?」

  公孫珣閉口不言……實際上,他此時已經對韓遂的這種說法深信不疑了。

  說白了,袁紹本人是否比袁術、袁基更出色,其實並無大礙,只要不是太差就行了;袁逢、袁隗是否疼愛,或者討厭這個兒子其實也無妨,只要他們願意把資源和家族名號給對方用就行了;甚至袁本初本人是主動還是被動,都沒有太大關係……真正的關鍵是,自從那場血淋淋的九月政變算起,汝潁宛洛的士人已經被壓制了足足七八年,他們如饑似渴,真的已經等不及了!

  這個時候,必須要有一個能讓大家團結一致的天降領袖!而袁紹既然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出色,那自然可以在第一天就接受李元禮的隔空傳位,成為天下楷模!

  「明白了吧!」韓遂看到對方良久不語,不免失笑道。「袁本初今日之事,本就是人家宛洛汝潁的士人在做戲與天下人看,你說你那兄長,一個邊郡來的土包子,竟然真的為此事生氣了?難道他不曉得,袁本初那地方,本來就沒有我們邊郡士人的落腳之處嗎?!」

  公孫珣盤腿坐在車上,彎腰朝對方行了一禮……因為他曉得,對方這是維護自己兄弟來了,而不是問罪。

  「不過,你那兄長雖然愚鈍一些,我卻格外高看他一眼。」韓遂忽然又正色道。「彼輩中原士人,自視甚高,視我等邊郡之人為無物,既如此,還不如學你兄長那樣拂袖而去,省的受氣呢!這一點,他比我韓文約強!」

  公孫珣喟然長嘆:「話雖如此,可是來時也曾有一位長輩提醒過我,說著內地,宦官士人互不兩立,而我輩雖然出身邊郡,卻總得擇其一而從之……如今這情勢,總不能投靠宦官吧?」

  「投靠宦官倒也未必。」韓遂依舊正色。「但也要在士人面前有所自愛……」

  「這便是問題所在了。」公孫珣搖頭道。「自愛須的有所恃。文約兄郎官期滿,怕是馬上就要外放回西涼了,屆時握有兵馬,自然有所恃。而我們兄弟,此番不過是入京求學……」

  「這就是我要說與你的另一件事了。」韓遂也跟著搖頭道。「你們兄弟非是無能之輩,恰恰相反,是能耐太多,以至於對自己產生誤解,有了非分之想……你們能拜入盧公與劉公門下,並得到他們看重,已經是幾個遊學邊郡士子能做到的極致了!再往後,真以為那些中原人會敞開大門視我等為心腹肱骨嗎?」

  話到這裡,韓遂忍不住敲著車子的外檐提醒道:「須知道,吾輩邊人,歸宿終在邊關,洛陽雖好,卻實非你我用武之地!」

  公孫珣趕緊再度屈身:「多謝文約兄指教!」

  「指教不敢。」韓遂也喟然道。「我今日也是有感而發罷了。再說了,這天下紛紛擾擾,不知道什麼時候形勢就會變的晦澀難明起來,你我同為邊郡出身,又如此投緣,不如做個結識,日後方便相見。」

  公孫珣聽到這話後實在是忍不住:「敢問文約兄,為何說這天下形勢晦澀難明?如今這天下可是難得太平……」

  韓遂聞言愈發無奈:「我也不瞞你,雖不曉得其他地方如何,但我們涼州一地,自大漢立國算起就羌亂不止,朝廷百年征伐,雖然每次都能勉強壓制,但卻從未根除。而且,去年我從涼州入洛,沿途所見,從金城到長安,幾乎全被戰亂掏空,流民滿地,白骨露在路邊都沒人收拾……」

  聽到此話,公孫珣驚愕之餘卻也是篤信無疑。

  驚愕是因為,他本來以為如河北那般表面安定、底下不堪,已經是末世之像了,沒成想西邊竟然已經把亂像擺到了表面;篤信無疑則是因為,西涼那地方畢竟是百年羌亂,三次大征,亂成那樣倒也能理解……更重要的一點是,如今他心裡隱約也有所準備,這大漢朝如此體量,若不是內虛外火一起來,斷然不可能說倒就倒的。

  「等朝廷諸公騰出手來遲早會安撫的。」心裡如何想的且不說,但嘴上公孫珣卻也只能如此說了。

  「可笑我當時也是這麼想的,」聽到對方如此勸解,韓遂反而愈發憤恨。「但來到洛陽才發現,這群關東人根本不把我們邊郡放在眼裡。你們幽州還算好的,畢竟河北諸郡心裡都明白,要是幽州邊郡崩壞,那河北一馬平川再無遮擋,可西涼……這群關東士人,不說去收拾人心,反而有人覺得西邊有三輔之險,不如從容放棄西涼,割肉止血!」

  「朝廷諸公不至於愚蠢到這份上吧?」公孫珣一時間竟然不敢相信。

  韓遂也不答話,而是自顧自嘆道:「自那日起,我便曉得,這禍亂天下的不是別人,恰恰就是朝中這種自以為是的士人大員!」

  公孫珣為之啞然。

  洛陽城一般是二更宵禁,此時自然還算是為時尚早。而當車子經過城門咕嚕嚕的駛入城內後,天色雖然已經完全黑了,但挑著燈籠的豪門僕從、收起貨物的攤販、訪人歸來的士人車輛,反而正處於一個高潮,兩人旋即閉口不言。

  「是我失言了。」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看著車子即將到達自己所居的城西某處,韓遂終於再度開口。「若能快刀斬亂麻誅除宦官,想來中樞自然會上下通達,到時候陛下與朝廷諸公也會騰出手來收拾西涼……」

  「誰說不是呢?」公孫珣連連點頭,但心中卻也忍不住吐槽,就怕等不到那天,這個大漢就已經『晦澀難明』了。

  車子咕嚕嚕的停在了韓遂居所前,公孫珣下車相送:

  「今日多謝文約兄如此大度,不但輕縱了我們兄弟,還如此坦誠相待……」

  韓遂立在自家門口,難免又多了幾分神采:「今日之事你且放心,我自然會與袁本初一個說法……倒是辛苦你了,你兄長惹出的事端,反而勞累你躲到山上。」

  「此事……珣深以為恥。」公孫珣頗為尷尬。

  「無妨。」韓遂忽然上前一步,主動握住了公孫珣的手。

  公孫珣一下子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往日都是他握別人的手,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握自己的手。

  「你叫公孫珣是吧?」韓遂認真問道。「遼西令支人?」

  「然也。」

  「我乃涼州金城韓遂,字文約。」

  「我自然銘記於心!」

  「雖然之前有過兩面之緣,但我只把你當成劉公與盧公的弟子,今日才算是真正記住你了。」韓遂聞言略顯感慨道。「須知道,之前在北邙山上,我一開始只是被你兄長的豪氣所激,動了我等邊人同仇敵愾的心思,這才主動出頭想幫你們抹平此事。不料,與你同車而返,相談甚歡,卻又知道自己小覷了天下人……袁本初此番奪取黨人領袖之事,我也是在京中觀察良久才恍然大悟,你一個未加冠的白衣士子,卻能洞若觀火,堪稱是內秀了。而且現在想想,你兄長固然豪氣,卻又有失計較,反倒是你能忍一時之氣,說不定將來前途更加遠大。」

  公孫珣趕緊低頭口稱不敢。

  「兄弟皆如此,想來你們那個族弟公孫越也是不差的。」韓遂終於鬆開了手。「遼西一地竟然連出了三個俊傑,那幽州必然是要太平了,而西涼……也罷,日後再相見吧!」

  公孫珣後退兩步,拱手行禮。

  雙方各自回家不提,第二日,韓遂再度前往北邙山拜訪袁紹。

  韓文約西涼俊傑,又是這批郎官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限量,再加上之前還有曹孟德書信大力稱讚,袁紹當然不會視之為凡流。於是,他親自從『草廬』中出來,再度將對方迎接了進去。

  雙方寒暄完畢,當著眾多俊傑的面,韓遂正襟危坐道:「此番前來,卻是為了昨天那件事情,遼西的公孫兄弟於廬前憤然而去,我毛遂自薦前往問詢……」

  「哦?」話說,袁紹今年二十有一,確實生的相貌堂堂,而且四世三公,自幼養的一身貴氣,此時雖然穿著麻衣,但卻依舊顯得氣度不凡,儼然是黨人選中的天生領袖。「不知此事可有個說法?」

  「不知本初又想要個什麼樣的說法?」韓遂面不改色的問道。

  「哪裡是我要什麼說法?」袁紹緩緩搖頭道。「其實昨日你走後,逢元圖(逢紀)曾對我說,這公孫兄弟乃是盧公與劉公共同的心愛弟子,也算不得外人,既如此,我也不是不能容人之輩,也就不計較他們在我母墳前失禮之事了。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昨日間聽說他們兄弟走前還曾怒斥臧洪,說臧洪不過一童子……文約兄你想想,人家臧洪雖然確實剛剛束髮,但此番前來弔唁我母親,實無半分失禮之處,卻橫遭此辱。我袁本初若不能讓他心平,豈不是讓所有來訪的俊才都心寒嗎?」

  「那本初以為該如何讓這臧洪心平呢?」

  「要我說,此事沒什麼可論的?」就在此時,一名立於袁紹身旁的文士忽然不耐煩了起來。「一事不煩二主,不如請文約幫幫忙,不拘當面或者擺宴,總歸是讓那遼西來的公孫兄弟去與臧洪賠個不是……」

  「我卻不以為然。」韓遂當即把臉一板。「那臧洪是個俊才,難道公孫兄弟就不是俊才了嗎?」

  這話聽著就不對味,眾人自然齊齊為之一滯。

  袁紹正處於孝期,也不好強笑,只能勉力正色詢問:「莫非這公孫兄弟也是難得的人物?」

  「正是如此。」韓遂坦然答道。「昨日我未曾見到那兄弟中的最幼的公孫越,但是他的兩個兄長,公孫瓚嫉惡如仇,豪氣過人,公孫珣心思剔透,外華內秀……此二人,皆勝我韓遂遠矣!再者,昨日之事我已經問得清楚,那臧洪固然是無端之禍,可公孫兄弟卻也受了委屈,他們兄弟三人遠道而來,卻因為出身邊郡,屢次受你袁氏奴僕小覷,三番兩次不許他們進來,只是避讓給其他高門大姓……如此『禮賢下士』之法,也就是公孫兄弟度量過人,換成我,只怕要拔出刀來,當場血濺五步!」

  草廬內一時鴉雀無聲,唯獨許攸幾度張口卻又始終不言。

  良久,袁紹無可奈何,只能起身請罪:「不想此事是我失禮在先……只是事已至此,文約兄可有兩全之法,讓這公孫兄弟還有臧洪都能心平呢?」

  「也有一法,就看本初有沒有這個誠意了。」說著,韓遂竟然端坐不動,坦然受了對方的賠禮,如此這般,已經引得草廬內不少人怒目以視了。

  不過,袁紹終究是『天下楷模』,對方如此無禮他居然還是能耐得住性子:「請文約兄賜教!」

  「此事簡單。」說著,韓遂從腰中抽出刀來,倒持著就要遞給身前的袁紹。「只需要從昨日負責引路的那幾個袁氏僕從中挑出兩個地位最高的來,然後一刀宰了,再把人頭一個贈與臧洪,一個贈與公孫兄弟……此事自然無憂。」

  袁紹看著遞過來的刀把,既驚且怒:「文約兄莫非是在說笑?」

  「我就曉得。」韓遂終於不急不慌的站起身來。「爾等中原士人,視我等邊郡士子如無物,既如此,我也沒必要在此處盤桓了。走前只有一言說與本初,此事我已答應公孫兄弟為他們了結,我輩邊郡之人,一言九鼎!所以,若是本初心存耿介,還請你只罪我一人……告辭!」

  說完,這韓遂也不理會草廬中人作何感想,竟然直接收起刀來拂袖而去。

  「果然是邊鄙之人!」

  「無禮至極!」

  「這種人怎麼舉得孝廉,又怎麼被闢為郎官的,還西州名士?可憐我父兄自幼成名,卻只能屈居在家,嗚呼哀哉……」

  「舞著刀子,嚇唬誰呢?難道我等沒有刀嗎?」

  袁紹嘆了一聲氣,將義憤填膺的眾人安撫了下來:「此事不必再提,說來,還是我袁本初德薄……」

  「其實,此事倒也未必與本初你相關。」就在此時,忽然有人抗聲反駁,袁紹回頭才發現是潁川名士辛評辛仲治。「據我所知,韓文約郎官期滿,說不定已經得了任命,即將離京。而他之前在京中頗受內地士人鄙夷,心中不滿之下,難免借題發揮。」

  袁紹恍然大悟。

  「說到底,還是邊人無德,不慕教化!」有人趁機再度鼓譟了起來。

  「彼輩邊鄙之人個個桀驁不馴,這韓遂如此,之前在草廬前咆哮的公孫兄弟也是如此……」

  「此事……」袁紹剛要說話,卻注意到平日裡一直很跳脫的許攸,竟然站在那裡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於是不禁心中微動。「此事子遠可有什麼言語要教我嗎?」

  「本初。」許攸聞言捻須笑道。「我與那公孫珣情同兄弟,洛中人盡皆知,這時候哪裡能有什麼說法?需要避嫌才對。不過,諸位左一個邊人,右一個邊鄙……倒是讓我想起了數年前的一件往事。」

  「子遠儘管道來。」多少年的舊識,袁紹哪裡能不明白這廝是在裝腔作勢。

  「七年前,大將軍竇武竇公與三君之首的太尉陳蕃陳公聯手。」許攸冷笑道。「一個以外戚領有朝政、兵權,一個以天下黨人之首領袖士人、輿論,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滅宦如同殺雞一般簡單……可為什麼一夜之間,身首異處的會是這二人呢?說實話,陳公當年八十歲了,倉促之間被一群獄吏所執倒也罷了,為何大將軍竇武逃入兵營中,還是死無葬身之地呢?宦官就這麼厲害,能夠萬軍之中取竇公的腦袋?割了卵子,就武功蓋世?!」

  草廬中寂靜無聲,因為所有人都聽懂了許攸言下的意思。

  話說,當年『九月政變』,外戚與士人聯盟,宦官即便是拼死一搏也沒能真正控制局勢,就是因為竇武倉促中直接馳入了步兵軍營與之相持。

  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勝負還兩說呢。

  然而就在這個關鍵時刻,宦官假傳君命,對當時剛剛回京一頭霧水的涼州名將張奐下達了聖旨,說大將軍竇武意圖謀反,正在步兵營中鼓譟,要他速速平反。

  張奐天下名將,平定羌亂的過程中更是被京中各路軍馬所景仰,所以他率領自己帶來的五營士兵,以及宮中支援的虎賁、羽林兩軍,幾乎是瞬間就把竇武的步兵大營給鎮壓了。

  竇武無可奈何,只能自殺在營中。

  事後,反應過來的張奐再後悔都晚了,只能拒絕宦官的賞賜,回家教授子弟,終生不再出仕!

  但不管張奐如何了,隨後數月,宛洛之間血流成河;隨後一年,關東破家滅門者不計其數;隨後七年,汝潁宛洛乃至於山東河北不知道多少名門士子遭遇黨錮,空有家世、才學,卻又只能在家閒居度日,老一輩鬱鬱而終,新一輩無處施展才能……話說,若不是都快被黨錮憋瘋了,哪裡又來的袁本初一日間『天下楷模』呢?

  而且不僅如此,如果說張奐所為還算是一時蒙蔽的話,那另一位涼州三明之一的名將段熲,就是主動投靠的宦官了。這些年,段熲與宦官共進退,追索黨人、鎮壓不滿,一度出任太尉……壓得黨人根本喘不過氣來!

  那麼回到眼前,許攸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是要做掉腦袋的事情,而想要成這種大事,就必須得拉攏邊郡軍事人才!

  誰允許你們這麼鄙視邊郡出身的人物了?

  「只是,當日張奐乃是使匈奴中郎將,而今日擔任此職務的恰恰是那臧洪的父親臧旻……」有人依舊是心不甘情不願。

  「非也。」辛評擺手糾正道。「若是這兩年就要做大事,那自然是臧公優先,但兩三年間真能成事嗎?而若是一等五六年,怕就要倚重於這韓文約乃至於那公孫兄弟的『用武』之處了。諸位,這些邊郡士人,就算是拉不過來,也萬萬不能將他們推到對面去啊!子遠所言,異常懇切,張奐、段熲,都是前車之鑑!」

  眾人徹底沉默,雖然在座的每個人都恨不得今天就能誅滅宦官……不然他們也不會對臧旻那剛束髮的兒子如此禮待……只是,能聚在此處的終究還算是明白人,都曉得這一天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若非是子遠所言,我幾乎要誤大事!」袁紹思索再三,只好勉力起身吩咐。「我戴孝在身,不便行動。仲治兄,請為我追回韓文約;子遠,你持我的刀去,殺了昨日那兩個引路的奴僕,並將他們的腦袋裝入匣中分贈給臧洪與那公孫兄弟……並……並代我賠罪!」

  「袁本初四世三公,隱居洛陽,廣納爪牙,天下側目……或曰,後進眾人,獨珣與廣陵臧洪方能與之抗禮也!」——《漢末英雄志》.王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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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