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見
袁紹的名聲極大,但凡在洛中待過的人都知道這一點。
然而,這裡面其實還有些彎道……比如最直接的一個問題,都是汝南袁氏,四世三公,同輩之中,且不說他叔叔袁隗的長子早夭,其餘兩子尚幼,單說那袁紹下面還有個嫡出的弟弟袁術,上面還有個嫡出的哥哥袁基,為什麼不是這兩個人名冠洛陽呢?
這就要說到整個洛陽人盡皆知的一些小道消息了。
其實袁紹的身世和公孫瓚幾乎是一模一樣,母親是個地位接近於無的婢女,完全就是他生父袁逢一時激情的產物。然而,所幸這袁紹恰好有一個死的很早的伯父,那一房無後,於是袁紹就被過繼給自己的伯父袁成,從而在身份上獲得了一種類似於袁氏嫡子的認證。並且,還讓他獲得了相當程度上的行事自由度。
從這一點來說,袁紹比公孫瓚走運太多了。
然而更走運的還在後面,不清楚是不是卑賤出身給的加成又或者是什麼其他的東西,反正這個袁紹從小就比自己那兩個嫡出兄弟強太多,而且是全方位的強,無論是先天的容貌身高,還是後天的學識水平都是如此……於是,袁家在世兩個當家人,親爹袁逢與叔叔袁隗,都非常看重袁紹!甚至於有意無意的把資源傾斜給他!
而說到這一點,講實話,公孫珣總覺的自己那位族兄最近有些不對勁,明明一開始對袁紹回京最熱切的就是他,可自從請許攸過來給自己兄弟幾人科普完了袁紹的信息後,他反而有些不冷不熱了起來。
當然了,如今的公孫伯圭只是一位一無所有的求學士子,他的態度如何變化都無關緊要。而隨著天氣漸涼,那位位於同齡人頂點的袁紹終於在一個秋意蕭索的下午回到了洛陽城。
不過這個時候,沒有不開眼的人去打擾人家袁本初,畢竟人家養母,也就是實際上的伯母此時已經快要咽氣了;而六日後,袁紹的養母一命嗚呼,跟汝南袁氏有明確關係的一些親屬、鄉黨、門生故吏,還有朝中各高官顯爵,開始上門弔唁;又過了七日,袁紹的母親下葬到了北邙山,與他的名義上的養父袁成合墳,而袁本初也開始在墳前正式結廬守孝,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忽然間,前往弔唁和拜訪的人蜂擁而至,竟然直接阻塞了郊外的街道。
「這就是天下第一名門之威勢嗎?」公孫越看著眼前密密麻麻的車子,不禁面色發白……他的前面自然是公孫珣與公孫瓚了,三人此次各自乘坐了一輛車子,然而剛出城門不久就被堵在了路邊,變得亦步亦趨了起來。「當日我在太學,看到前來抄錄石經的車子阻塞了城門和太學,已經覺得是生平所見之盛事,可如今……實在是未曾想到,作為天下文教柱石的石經竟然也比不上一個名門子弟的威勢,今日來弔唁的,怕是得有幾千輛車子吧?」
話說,後面公孫越如此感慨,其實前面那哥倆也是面色發白……這個時候,幾個遼西土包子才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真正的天下名門,什麼叫真正的世家子弟,什麼又叫做四世三公。人家不需要去結交誰,也不需要參與什麼揚名立萬的工程,只要坐在那裡,自然會有成千上萬的才俊你爭我搶的去送到他跟前。
車隊緩緩向前,卻無一人動搖迴轉,因為據說那袁本初不問出身,不計地域,只要是去弔唁和拜訪的,他都能夠禮賢下士,讓人如沐春風……甚至隱約間公孫珣就已經聽到了『天下楷模袁本初』這樣的稱呼。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或許是路上秋風呼嘯所致,兄弟幾人卻漸漸都不再多言了,甚至面色普遍變得有些陰沉。
就這樣,一直到了下午時分,公孫兄弟才驅車來到北邙山下,然後又下車步行上山,這才來到了袁氏墳塋前的草廬旁。
當然了,這裡依然要排隊。
負責接待眾人的袁氏門生、賓客、家僕倒也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無論來人衣著華貴還是樸素,帶過來用於祭奠的酒水是高檔的還是低劣,基本上都能做到一視同仁。
但是很快三人就發現,這些家僕固然是能做到不失禮,但是名刺遞過去以後卻是有人能插隊的。
幾名一同到達的汝南豪門子弟被先放了進去,公孫兄弟都還能保持淡定……這個實在是人之常情,人家十之八九是能扯上關係的故舊;接著,又是幾名關東名門子弟越過了他們前去拜見,這好像也沒轍,因為這幾位的家世擺在那裡,就算是公孫兄弟也都聽過;再往後,忽然又來了幾位年紀稍長的人物,看起來都過了三十歲,那更不用說了,自然又要先請進去。
而等到這時,公孫珣還好,公孫越也只是少年心性跺跺腳,而公孫瓚的臉色卻是愈發陰沉了起來。
終於,眼看著前頭再無人,身後幾個剛剛遞了名刺的人也都是和自己一樣的少年、青年,公孫兄弟立即放下之前種種心思,開始起身整理衣冠。
孰料,就在此時,一名文士打扮的袁氏賓客忽然快步從草廬那邊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名慌慌張張手持名刺的袁氏家僕。
「哪位是臧洪臧公子?」這賓客一來到此地,立即團團作揖行禮。
一名剛剛遞上名刺不久的少年,看樣子也就是十五六歲剛剛束髮的樣子,聞言馬上從後方上前拱手還禮:「不敢稱公子,小可正是臧洪。」
那賓客正色問道:「可是前太原太守,現使匈奴中郎將臧公嫡子?」
「正是。」那少年趕緊答應。
「速速隨我來吧。」賓客拱手道。「我家少君聽說是臧公之嫡子,特使我前來迎接。」
臧洪忙不迭的答禮,然後從僕人手中接過自己帶來的奠禮,親自捧著,目不斜視的跟著進去了。
公孫珣等人相顧無言,公孫瓚更是直接漲紅了臉。
「這臧洪我認識。」看著此人進去,站在一旁的公孫越忽然低聲抱怨了起來。「此人因為父親恩蔭,在太學中做童子郎,前些日子修建石經的時候還聽我們講解過鉤識標準,當時對我尊重的不得了,現在居然裝作沒看見我們……」
公孫珣面色抽動了一下,趕緊安撫道:「阿越何須說這些話?大家都吹了一整天冷風,個個哆哆嗦嗦的,恐怕這時候誰也沒心思認人。」
「你也知道我們吹了一整日冷風?」就在此時,耳畔忽然響起一個音量極大的發怒聲,卻是那邊的公孫瓚終於忍耐不住了。「彼輩欺人太甚,仗勢邀名,說是一視同仁,卻還是以出身相論!我們等了半天,這個同鄉那個名門倒也罷了,區區一個童子,竟然也要擠到我們前面!如此這般的『天下楷模』,見了又有何用?」
公孫瓚天生的大嗓門,北邙山上無遮無庇,一時間竟然驚得漫山的人凜然無語,就連剛剛走進去沒幾步的臧洪都驚愕的回過頭來,而且面色漲紅,不知所措。
然後,不待眾人作出反應,公孫伯圭竟然直接將祭奠用的酒禮摜在地上,然後徑直下山去了。後面的賓客宛如見了瘟神一般,紛紛讓出一條道來,任由他離去。
公孫珣心中萬分無語……莫非這二人天生相性不對?
但也來不及多想,眼看著一旁的袁氏僕從還有其他賓客回過神來齊齊變色,有人急忙進去匯報,還有人面露怒容,公孫珣與公孫越對視一眼後,趕緊低頭跟上,去尋自己那位怒氣勃發的族兄去了。
然而,北邙山下車馬擁擠,人流不斷,兩人追下山來卻又發現公孫瓚竟然是步行回去了,而他們偏偏又沒法放著車子不管……無可奈何之下,公孫珣只得將公孫越派出去找那位發脾氣的大兄,然後自己和車夫守在原處,等待道路通暢再回去。
但是,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公孫珣一邊尷尬的躲到車上一邊暗暗吐槽自家那位族兄時,一名面善的僕人卻飛速跑來,並轉述了許攸的口信!
原來,那袁紹聽說有人在他父母墓前大鬧,面子上掛不住,已經叫人來尋他們兄弟問個清楚了……而許攸的建議是讓公孫兄弟暫且躲一躲,畢竟此時見面,恐怕真的要鬧掰。
僕人報完信就迅速溜走,秋日風寒,車上的公孫珣卻瞬間急的滿頭大汗,眼看著那邊北邙山上好像真有人馬上就要下來了,他卻突然心生一計……只見他和幾個車夫交代了兩句,然後竟然拎起一旁的酒禮,直接迎了上去。
你還別說,還真讓公孫珣給賭對了,此時山道上本來到處都是人,這幾個來尋人的袁氏家僕、賓客恐怕也不過是之前打過一個照面而已。所以,公孫珣低頭快步迎上,居然讓他給矇混過去,直接擦肩而過上山去了。
到了山上也不是沒處可躲。
畢竟嘛,公孫氏總歸是個世宦兩千石的巨族,所以還是有這麼兩三位不知道八竿子能不能打著的先祖客死在京城的,然後也是葬在這北邙山上的,清明時公孫兄弟還一起來祭奠過,再加上身旁正好有奠禮……那不如一邊祭奠一下先祖,一邊躲一躲風頭了。
就這樣,天色將晚,日色漸暗,眼看山下的官道也漸漸開闊了起來,躲在祖宗墳前的公孫珣長嘆一聲,終於趁著暮色下山了。
然而,來到山下時他才發現,自己似乎還是沒能躲掉公孫伯圭那廝造的孽。
「公孫少君,」一名明明是文士打扮卻又有著羅圈腿特徵的高大青年士子,正束手站在公孫珣的車旁,神色輕鬆,言語自若。「袁本初聽說他家的僕人惡了你們兄弟,心中頗為不安。正好我在一旁,當時又恰巧認出了你家兄長的聲音,便毛遂自薦來尋你們兄弟,不成想卻在此處一直快等到日落才見到正主……且不說這個,天色已晚,回城路上,能否載韓某人一程啊?」
公孫珣心中驚疑不定,但也只能趕緊俯身行禮:「文約兄請了。」
「(袁)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名。既累世台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珣與瓚、越在洛中,嘗共謁之,自旦達暮,方至庭前,瓚與越皆喜,起身互正衣冠,獨珣坐而不動,瓚、越皆疑而問之。珣乃擲禮於地,呼曰:『大丈夫當為天下先,何以為人客而喜乎?』滿座皆驚,瓚、越亦慚,三人乃共退。或曰,座中有韓文約者,時為洛中三署郎,亦壯珣言,棄紹而走。」——《漢末英雄志》.王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