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左右為難

  第228章 左右為難

  公孫珣跟殺豬宋玉何進何大將軍,算是某種意義上的貧賤之交。

  當時的公孫珣本人且不說,何進也還只是一個郎官,他外甥皇長子劉辯正在襁褓中,瞅著未必就能長成……這是因為天子之前幾個孩子全都夭折,無一例外。不過更重要的一點是, 當時天子的結髮妻子宋皇后還在皇后位置上穩坐,宋氏根深蒂固,外戚之姿態似乎連天子都難以動搖。

  故此,那時候真的沒幾個人在意何進何遂高,更遑論他出身如此低賤了。

  不過這麼一想的話,好像曹孟德、劉玄德都算是某人的貧賤之交了……還挺多!

  總而言之, 貧賤之交不可忘, 何遂高也算是厚道老實之人, 自然沒有因為自己當了大將軍就擺起臉色來。實際上平心而論,在這一點上面,似乎是個人比在黃河那邊等著的公孫瓚都要強上三分!

  於是乎,二人相見大喜不提,當日晚間更是在充當軍營的都亭正房中同塌而眠,順勢說了許多言語。

  其實,公孫珣此行固然是有求於何進,可何進又何嘗不是心中忐忑,想找個可靠之人問一問該如何行事呢?想他一個屠戶,三四年間稀里糊塗就變成了當朝第一人,如今整個洛陽的武職勛貴都在他手下『修理器械』,他難道不擔心做錯事情被人笑話?

  更別說,如今大事臨頭,黃巾賊此時依然還在四面出擊攻城略地,南陽太守褚貢都剛剛戰死, 他何遂高保衛的洛陽依舊顯得岌岌可危了。

  「換言之,」燭火之下,從榻上翻身而起的公孫珣替對方分析道。「如今遂高兄無須多想, 亦無須多言, 只要擺出姿態來,讓洛陽人心安定,便可以稱得上是盡忠職守了……外面潁川、南陽兩地黃巾進逼洛陽之前,天子一定會盡起大軍出關的,不會讓戰事波及到洛陽。」

  何進微微有些恍然:「文琪這番話我聽懂了,可是身為大將軍,便是不用參與戰事,就不該多做一些事情嗎?」

  「若遂高兄不是大將軍,那想做事倒是有的做。」公孫珣曬笑言道。「比如進言天子開放黨錮,再比如進言天子將西園的錢財拿出充當軍費、馬匹充為軍馬……這些事情,到了如今這個局勢,本就是水到渠成之事。但是,這些事情天下人誰都可以去做,唯獨遂高兄剛剛履任大將軍,卻不好輕易表態,省的引發一些人的誤會。」

  何進固然天資不足,但也不是笨蛋,聞言當即再次有所醒悟:「是因為解除黨錮會讓諸位常侍不滿,請出西園藏錢會讓天子暗恨的緣故嗎?」

  「不然呢?」公孫珣也是愈發曬笑不止。「遂高兄的這個大將軍當的太早了……是好事,但也失之餘根基不穩,如今正該謹言慎行,以求立足穩妥。至於說做事情嘛,最起碼要等到羽翼豐滿之後再說吧?」

  何進再度信服頷首:「文琪說的極對,大將軍一職得來的太過倉促,偏偏卻又職責極重,此時只應該以穩妥為上,卻不該輕易與天子、常侍之間有所齟齬。」

  公孫珣仰頭輕笑後臥。

  「不過。」何進見狀也是一時失笑。「如今我畢竟也是大將軍,只要不去招惹天子和常侍們,也不引起士人眾怒,那別的事情總是可以有所為的……文琪直言好了,此番可有所求?」

  「只求平叛之後,亭侯變縣侯,然後再換一大郡便可。」仰頭躺在那裡的公孫珣不以為意道。

  「我想也是……」何進當即頷首。

  話說,從正常人角度而言,這年頭兩千石再往上走,普遍性也就是這兩個追求,一個是爵位自然不必多說,而另一個就是履任地方的富庶與大小了……這是因為有漢一朝,太守權責極大,宛如一郡國君,而偏偏郡和郡之間差距又極大,有的郡只有幾千戶,幾萬人,還在邊境上;而有的郡國卻是幾十萬戶,上百萬人口,偏偏又挨著中樞,政治地位格外的高!

  實際上,即便是當朝天子收官錢的時候,也都很講究這個的——比如說窮的郡會打折,再比如說富庶的郡國會多加錢,還比如說三公格外便宜,這是因為本身有資格買三公職務的人太少,屬於買方市場云云……不過從這個角度來說,也能看出來富庶大郡的附加政治地位。

  那麼總而言之,天下人看到公孫珣此番如此跳脫,認為他忠誠懇切之餘也紛紛覺得他似乎是想追求一下個人功名,倒也數尋常之事了。

  畢竟,有漢一朝,從來沒有人會把功名利祿當做什麼羞恥和負面的東西來看待,也從來不會有人覺得這玩意會和忠誠相悖逆……人人皆不諱盡忠報國之餘,以求個人建功立業。

  「可是若想有如此晉升,怕是要做一路主帥才可以。」何進也躺了下去,然後以手敲打床榻邊沿,壓低聲音繼續言道。「而文琪適才為我講解局勢,說是如今黃巾賊南三北二,最多五路軍勢……卻不知你看中哪一路?」

  所謂南三北二,五路黃巾賊,乃是公孫珣結合剛剛從何進這裡獲取的情報後得出軍事態勢分析,具體而言是這樣的:

  黃河以南,黃巾軍有三路主力,一路在東郡,當地渠帥喚做卜已;一路在南陽,剛剛殺了南陽太守褚貢,首領喚做張曼成;還有一路,乃是潁川黃巾,首領是波才、彭脫,這一路目前最強勢,基本上已經將潁川、陳國、汝南連城一片,而且儼然還有厲兵秣馬,匯合南陽張曼成一起進逼洛陽的趨勢。

  在黃河以北,乃是按照公孫珣本人的觀察和分析,張角兄弟雖然幾乎完全控制了鉅鹿、安平、清河三國,使得黃巾賊的控制區域連成一片,卻也明顯分為南北兩個戰區,一個是張角、張梁率領的大部分主力,正在努力往魏郡這邊攻打;另一個卻是張寶帶領的北線部隊,目前正在冀州最北面設置防線,試圖為張角主力做後衛。

  而南三北二,五路黃巾主力,強弱不一,緊迫性也不同,也就難怪何進要問公孫珣的打算了。

  對於這一點,公孫珣當然早有準備:「不拘哪一處,若能為一路主帥,此番便足夠了……」

  何進當即會意應聲,而二人也不再多言,似乎將要昏睡。

  不過,頓了一頓後,公孫珣卻又忍不住多加了一句:「別的倒也罷了,唯獨我從河北而來,親眼目睹張角處人心不定,若萬一往彼處而去,還需要遂高兄在朝中為我穩一穩局勢。」

  何進立即有些疑惑起來:「以文琪之能,也會覺得張角難打嗎?彼輩如此厲害?」

  仰頭臥在那裡的公孫珣一時苦笑:「遂高兄想多了,我不是怕張角,乃是怕天子……張角那裡占據河北多座大城,又頗能蠱惑人心,萬一深溝高壘,便不免拖延時日,而天子怕是屆時會對此有些不耐。」

  何遂高這才恍然:「如此,我儘量替文琪求別處主帥便是。」

  公孫珣這才放下來心來,二人就此在都亭中和衣而睡,倒是一夜再無言語,似乎之前言談中一路主帥便已然到手一般。

  然而就在第二日,公孫珣與何進一早起床,在都亭大堂上用了些許早餐,然後前者正準備暫時辭別對方,出都亭進入洛陽公車署上書請戰之時,卻忽然間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將某人的小算盤摔得七零八落。

  「大將軍!」來人雖是在軍中,卻依舊梁冠儒袍,進入何進所居都亭正堂中後居然也只是對著何進泰然一禮,便與公孫珣拱手相對。「文琪,素來不見,氣勢愈發雄偉了。」

  「文先兄。」

  公孫珣和何進見到來人後居然全都起身微微示意回禮……原來,此人居然是當朝名門之後,司徒楊賜之嫡子楊彪。此時,楊彪楊文先的職司正好是五官中郎將,便無奈隨著何進一起來到城外『修理軍械』了。

  「文先兄是來尋文琪的嗎?」寒暄完畢,又讓了楊彪座位,何進這才坐了回去。

  「不錯。」楊彪倒也乾脆。「我在門前久候,看到二位用餐之後便直接求見了,乃是有話要與文琪講……大將軍若無事,不妨一起聽來。」

  「文先兄尋我有何事?」公孫珣心中也是好奇。

  「倒也不是什么正事。」楊彪儼然早有準備。「不過是昨日晚上家人例行送來洛中消息,其中一件,我猜想文琪或許會有所好奇,便想著來告知一聲。」

  原來是來賣人情來了,公孫珣與何進對視一眼,卻是俱都放鬆了下來。

  「文琪。」楊彪見狀不由捻須而笑。「你可知道,涼州將門之後,北地太守皇甫嵩,人雖然尚未到洛陽,這奏疏卻比你快了一籌,於昨日先到公車署了?」

  「皇甫義真嗎?」公孫珣倒是心中陡然一動,他自然是聽自己母親提過一句,知道這位皇甫將軍在黃巾平叛中的功績。「可是上陳了破賊方略?」

  「然也!」楊彪愈發笑意不止。「皇甫義真昨日奏疏經公車署如尚書台,再直達天子,其中言辭懇切,請天子罷黨錮,同時又請天子發西園藏錢與廊馬以作軍用!」

  公孫珣和何進聽到此言,卻是反應不一。

  何大將軍昨日聽到了公孫珣的建議,自然是長鬆了一口氣,這事有人去做倒也省他事了。而公孫珣紫綬金印,端坐在都亭正堂之中,聽得對方報上此事,卻是恍然大悟,然後一時搖頭失笑……只能說,怪不得這位皇甫將軍會在自家母親故事中穩坐一路平叛主帥之位了!就憑這件事情,朝中士人又如何能不投桃報李呢?

  果然,那邊楊文先已經直言不諱了:「文琪求戰心切,人盡皆知,可此番對上皇甫義真,怕也是要避讓三分了!聽人說,昨日這封奏疏一到尚書台,朝中士人就俱皆鼓舞,紛紛以皇甫義真為將門表率,都說此番平叛非他不可!可惜了,文琪之前在涿郡覆賊數萬,卻要輸在這封奏疏上了。」

  公孫珣當即搖頭不止:「這又何妨?此疏足以抵覆滅十萬賊人之功,我甘拜下風。」

  公孫珣這話一點都沒有作假的意思,他當然甘拜下風,因為這種級別的政治投機,來的卻如此之早,如此乾脆,那皇甫義真的出色與決斷也確實讓人佩服。

  「不錯。」何進回過神後也同樣不以為意。「比不過皇甫義真便比不過好了。畢竟,此番賊人有五路主力,倒也不缺這一路主帥職務,文琪自可避開皇甫義真,去尋他路……」

  「這也很難說啊!」楊彪忽然又插嘴言道:「昨日送信家人順便也說了一些洛中別的情勢,看朝中意思,怕是未必有那麼多分兵之策。以眼前局面,雖然說賊人有多處,可天子的意思卻居然只是要一南一北出兩路兵,一路走潁川解燃眉之急,一路走河北應對張角……」

  「即便如此。」何進依然不以為意。「兩路中也總該有文琪一路吧?」

  「還是不好說。」楊彪終於把底子全露了出來。「依照中樞諸公議論來看,似乎有三人足以抗拒文琪,去爭一爭這第二路或他路主帥。」

  不要說何進一時茫然,便是公孫珣聞言也不禁一肅:「敢問文先兄,到底是哪三人?」

  「一個是剛剛回洛中不久的諫議大夫朱雋朱公偉。」楊彪倒也乾脆。「朱公很早之前便平定揚州叛亂,此番更是剛剛平定交州叛亂歸來。家父……朝中議論,若是以軍事而言,朱公的經驗未必比文琪稍少一二,而且更加年長,或許更足以依仗。不過,看朝廷意思,倒是有派遣他回揚州募兵北上以做偏師的念頭。」

  公孫珣一時無言之餘倒是鬆了一口氣,只能勉力再問:「還有二人呢?」

  「還有二人,一個是文琪恩師,當朝吏部曹尚書盧公。」楊文先幽幽言道。「盧公多有平叛之舉,又是海內名儒,天子和朝臣多有倚重他的意思;另一個卻是文琪岳父,當朝光祿勛鄃侯趙公,趙公在遼西時便有天下聞名的戰例,而且忠誠可靠,素來為天子所重!」

  公孫珣與何進面面相覷,終於也是無言以對……尤其是前者,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太把自己當根蔥了。

  「只是些許洛中訊息。」楊彪見狀當即昂然起身而言。「覺得文琪會有所牽掛,這才順勢前來告知……便是我不說,今日到了洛中文琪也會知道的……告辭。」

  公孫珣欲言又止,但終究只是抬手示意,倒是何進起身相送,而楊彪也不以為意,便匆忙而去了。

  「文琪。」甫一回身,何遂高便在都亭大堂上無奈攤手。「別人倒也罷了,若是你老師、岳父為帥,你又如何能與他們相爭?!」

  「還不止如此。」公孫珣苦笑起身嘆道。「若是老師倒也罷了,我或許還能學朱公偉為一路偏師。可若是我那位岳父大人出任一方主帥,依照本朝對軍事的看重和提防,我怕是連回涿郡,引幽州兵做個援護都做不得了!」

  何進聞言更是半響方才頷首:「確實,哪裡有至親二人同時為帥的道理呢?」

  公孫珣低頭不語……天可憐見,他來時按照自家老娘所講的那些粗略故事,曾細細思索了一番,當時只覺得既然搭上了何進這條線,那唯一要防的便是取代盧植,成為直面張角的那一路主帥。畢竟,從故事中隱約可以得知,天子恐怕沒有耐性,而河北張角處卻非是能速下的。這一點,從他路上經過趙國時的見聞,也隱隱有所驗證。

  然而,各種疑難之後,半路上忽然殺出一個岳父又算怎麼回事?!

  —————我是有些慌亂的分割線—————

  「皇甫嵩字義真,安定朝那人,度遼將軍規之兄子也。父節,雁門太守。嵩少有文武志介,好《詩》、《書》,習弓馬。初舉孝廉、茂才。太尉陳蕃、大將軍竇武連辟,並不到。靈帝公車征為議郎,遷北地太守。黃巾起,嵩上疏陳破敵方略,並請罷黨錮,開西園藏錢、廊馬以振軍勢。」——《後漢書》.皇甫嵩列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