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臨終

  「阿姐。」

  江行簡輕輕抱著江曼,雙眸血紅。可懷中人狼狽不堪,面上青腫甚至看不清五官在何處。

  他的阿姐一生清高孤傲,何曾有過這般模樣?

  江行簡只覺腹胃被憎恨燒灼,恨不能立刻回京將文惠帝斬殺於九間朝殿之上,讓天下人瞧瞧他那一顆心究竟是何顏色。

  男兒悲愴隱忍的哭聲響起,東寧兵將見狀一個個不由心生怨懟。

  聽那南慶公主所言,他們這些人根本就是被文惠帝推出來白白犧牲的。

  他們雖為軍籍,可也有人出身商賈,亦或書香門第。

  只因他們身為男兒,唯恐一身熱血不能報國,方投身軍中,為的正是有一日可與南慶堂堂正正一戰。

  從上京出發的那一刻,他們便做好埋骨荒涼處,赤沙掩鐵衣的準備。

  可他們能死、敢死,卻不能折於如此可笑的理由!

  跟隨沈千聿前來的兵將一個兩個抓緊了手中軍器,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他們無處怨,亦無處悔!

  沈千聿回頭,只見身後眾人面上寫盡荒唐二字。

  他咬緊牙關,縱然心有萬般言,卻發不出一語。

  許久後,他才沉沉道:「本宮與你們同生死。」

  「若要戰,本宮必位前線,若要亡,本宮先以皇族血脈祭東寧軍將。」

  沈千聿挺直脊,走回軍營。

  中軍帳中,他面色青黑垂眸不語。帳外,是東寧將士們窸窸窣窣的言談之聲。

  他聽不真切,卻能猜出十之八九。

  萬宵道:「秦嬈留江妃一條命在,為的便是此,往日倒是小看她了。」

  沈千聿囫圇抹了把臉,低聲道:「明日……」

  他話音未落,便聽帳外引起一陣騷動,二人走出帳中只見江行簡手持長槍,將崔成棟刺死在營前。

  「助紂為虐之徒,不配為我東寧男兒。」

  溫熱鮮血噴濺在江行簡面上,他眼中猩紅猶如索命的惡鬼,可滿營的將士卻無一人出言制止。

  崔成棟,該死!

  見沈千聿出營,江行簡丟下手中長槍,撩起衣擺跪地道:「臣違抗軍令,理應……」

  沈千聿擺手:「本宮說過,崔成棟有其必死的理由。」

  如今軍心不穩,他同江行簡再不能內中生亂。

  沈千聿寒聲道:「保家衛國,護東寧婦孺、守一方平安乃本宮身上責、心中願。偷將朝中皇妃私送敵國虐辱,折損的是東寧萬千男兒風骨,寒的是天下萬民之心,崔成棟死得不冤。」

  營中將領道:「守我東寧河山,護我東寧百姓我們死而無憾,可我們不能因……懦弱便來送死。」

  「本宮知曉。」

  沈千聿口中發苦,卻無力再承諾什麼。

  眾將領也知他難處,無人言語,可一股低迷之氣瀰漫東寧軍中。

  憤懣不甘,怨恨憎惡縈繞在每個人心頭。

  如今莫說南慶兵強馬壯,且七千精銳對一千神樞營,便是東寧如今有萬人,也未必能應下南慶一擊。

  沈千聿回了帳中,將萬宵同江行簡也喊了進去。

  「江妃如何了?」

  江行簡抿唇不語,只眸中血紅泄露出幾分瀕臨絕望的意味。

  萬宵道:「軍中有隨行醫者……他們多精通外傷。」

  此話說得並無底氣,江行簡咬緊兩腮想說些什麼,最終只落於沉默。

  三人正準備商議明日應對南慶之事,卻突然有人來報東廠有信送至此,傳信人要親手送至太子手中。萬宵讓人進帳,沈千聿接過秘信打開。

  他快速掃過幾眼,隨後便皺緊眉頭。

  「秦湛半月前死於南慶寢宮。」

  萬宵挑眉:「那寧王和婀嫚夫人?」

  「寧王已登基,婀嫚夫人下落未明,不知死活。」

  沈千聿咬著牙:「寧王此人野心不小,對東寧向來虎視眈眈,若讓他知曉涑河都司全部兵力被撤,他必會趁此機會攻下蓀城同赤羊。」

  「涑河一戰,必要速戰速決,秦嬈此行人,一個都不可放回南慶!」

  江行簡抬頭看向沈千聿,又很快轉開目光。

  「本宮要去信京中,此事宜急不宜緩。」

  萬宵搖頭:「若聖上打定主意將此事掩埋,殿下怕是很難將消息傳出。」

  文惠帝再膽小怯懦,也是至高無上的君王,他若想,便是將上京封鎖任所有消息都入不得京亦非難事。

  「總要試試。」

  「秦嬈手中之人咱們拼上性命或許還可抵擋一二,可若寧王知曉涑河消息,不出半月怕就能直接攻入關中,取下上京也不過是幾日功夫罷了。」

  「本宮要將涑河消息告知朝中重臣。」

  起碼,他若真不能抵擋,總要有人繼他而後抵禦外敵,不至將整個東寧拱手讓人!

  「微臣有法子傳消息入京。」

  江行簡道:「微臣府中……」

  他略略一頓,垂眸開口:「有一妾室,她曾教微臣一種秘言,當今世上除我二人外,再無第三人知曉。」

  江行簡找來筆墨,迅速寫下幾團意味不明的符號。

  「殿下可將信息書寫下,由微臣傳入京中。」

  沈千聿沒有猶豫亦沒有任何懷疑,快速將寥寥數語落於紙上遞給江行簡。

  如今的處境,已不適合再互相猜忌,想來江行簡也不會視整個東寧為兒戲。

  接過書信,江行簡轉身回了自己的帳中。

  一夜過去,他方將所需之言拓於布上,交由沈千聿親信加急送回京中。

  待辦妥這一切,江行簡方走到榻前看望江曼。

  哪知江曼早已甦醒,正眯著眸子呆呆看向帳子頂。

  她眼睛青腫想要張開已是難事,江行簡看著記憶中待他最好的阿姐,終是忍不住痛哭出聲。若早知再見是今日這番情景,他那日於宮中必好生勸慰,與她好好說話,而不是因宋挽入宮遷怒於她。

  逢此際,他方知除卻生死皆非大事。

  他的阿姐最是清高,遭逢此難……

  江行簡不敢再想,跪於地上含悲飲泣。

  「哭什麼。」

  江曼淡淡出聲,語氣中帶著不屑。

  「你過來,我有要事同你說,與父親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