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以太子身份前來拜訪,本就預想過會被宋挽看穿。可眼下就要以真容相見,他竟又莫名不安起來。
他實在不知宋挽會如何反應。
那女子素來重禮,若知曉他以吉榮身份與她相交,會不會惱他出言欺騙?
若是她惱了,他要如何解釋?若他解釋了,她可會信?
她可會以為自己有心戲耍於她?她可會以為他心存不敬之意?
自宋府下人稟告過小姐會來拜見太子後,沈千聿已起起坐坐三五次。
如今他正低頭看著身上的常服,暗道這檀色實在不夠鮮亮,也不知會不會將他襯得有些暮氣。
他邊皺眉邊低頭沉思,萬宵就見自家主子一會兒抻抻袖口,一會撣撣衣擺上褶皺,不由長嘆一口氣。
好在宋扶還生著蘇榭的氣心思不在此,也就沒注意到沈千聿的反常。
二人默默各想其他,待到院中傳來聲響,沈千聿才略顯拘謹地放下手中茶盞。
門外女子腳步輕緩,一道粉綠色裙角自門邊輕輕閃過,不知為何沈千聿忽然覺得心頭一緊。
便是當年在南慶為秦嬈斗獒時,他也未曾如此緊張過。
詫異低頭,看著微微有些汗意的掌心,他眉心微蹙很是疑惑。
「拜見太子殿下。」
宋搖走進屋中,對著太子柔柔一拜,嬌甜欲滴的嗓音喊得沈千聿同宋扶雙雙一愣,隨後二人又齊齊皺眉。
見到太子,宋搖便覺兩頰似要燒灼起來,羞得她眸中含水,恨不能躲到丫鬟身後去。
宋扶略一頓道:「此乃微臣嫡妹,行二。」
沈千聿興致缺缺,耷拉著眼皮說了句宋二姑娘便再不開口。
他容貌肖母,五官精緻銳利,不言不語時有種令人難以承受的壓迫感。宋搖心中惶然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她還是頭一回未在母親陪同下見外男。
「既拜謝過太子,你便下去吧。」
宋扶淡淡開口,心中不悅。
沈千聿也不開口,知曉今日見不到宋挽後便什麼興致都沒了,整個人懨懨生煩,只想早些回東宮,聽那些老臣說些有用沒用的東西。
「是……大姐姐同三妹妹身有不便,這才讓妹妹替她二人來謝過太子殿下。」
「哦?宋挽不便?為何不便?」
沈千聿直起身,心中暗道不知宋挽是否被蘇榭傷了心,如今正神傷落淚呢?
面色染上幾分陰鬱,沈千聿看向宋搖眼帶急切。
宋搖略一思索,低聲道:「大姐姐為外頭流言……」
嘭一聲茶盞重落在木几上,還未等宋扶說話,便聽沈千聿道:「本宮事忙,宋大人不必相送。」
宋扶還未起身,他便冷著一張臉大步離開。
宋扶怎敢讓太子受此怠慢,也跟著起身走了出去。
直到聽不見宋搖那嬌嬌弱弱的啜泣聲,二人方停下腳步。
「驚擾殿下實是微臣教妹不嚴,微臣……」
沈千聿一揮手:「先不提這些,我只問你為何宋挽在宋府受此苛待?比她年小的妹妹都能壓她一頭?且她還妄圖在本宮面前詆毀宋挽聲名?」
宋扶被他這言辭肅正的模樣,問得有些怔愣。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太子這態度有些怪異,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哪裡不對。
想了想宋扶道:「太子殿下多慮了,挽兒在府中並無人欺……」
「無人欺?」
「若是無人欺,怎會接連給她說兩樁並不相稱的婚事?」
「你可知那楊珣聽聞同鄉說恩師之女跌落湖中,連是真是假都未曾核實,便連夜趕回了江南?若來日此女以恩相挾,你讓宋挽如何?」
宋扶眼露愧疚,心中瞬時便沒了說話底氣。
他實在不知此事。
「她方回府你們便如此急切地幫她尋求婚事,這般急匆匆仿若打發人似的,還說她在府中未受人欺?」
「這……」
宋扶薄唇張張合合,一句辯駁之言也說不出來。
他一個男子,從不涉及後宅之事,又哪裡懂如何說婚定親?
這些本該由宋夫人操持,可宋夫人說不得比他還……
思及此,宋扶忽然抬頭。
太子這義憤填膺的模樣,為何比他這做人嫡親兄長的還要激動?
「殿下為何如此關心微臣胞妹?」
「我……」
沈千聿語氣一滯,氣勢忽然就落了下來:「本宮向來把宋家嫡女當做恩師看待,對待恩師自然關切了些,這有何不妥?」
「好像……並無不妥?」
「自然。」
收斂面上神色,沈千聿眼神嚴肅:「今日同戶部王大人有約,本宮先告辭了。」
「殿下稍等。」
宋扶知曉太子曾給宋挽下過投師貼,如今想想他這說辭好似也沒什麼不對,便將心中怪異之感拋在腦後。
從袖中掏出一封小箋,宋扶道:「不知哪位是東廠吉榮公公?」
站在萬宵身後的吉榮抬起頭,沈千聿卻是盯著宋扶手中的小箋睜圓了眸子。
「原來您就是吉榮公公,往日多謝您對在下嫡妹的照顧。」
思來想去,宋扶還是決定當著太子的面,將宋挽的小箋給他。若是私下傳送沒得落個瓜田李下讓太子猜忌,大大方方反倒不惹人疑竇。
宋扶伸出手,吉榮看向沈千聿,見對方向他使眼色便抬手接了過來。
三人剛走出宋府,沈千聿就將手一伸。
「殿下。」
沈千聿打開,見上頭只有寥寥數語,還儘是些尋常問候。
來回看了幾遍,他方小心將信箋疊起放至袖中。
他眸中柔情滿溢,萬宵不由牙酸道:「太子接連壞人婚事,只怕宋家姑娘知曉會怨恨殿下。」
沈千聿嗤笑道:「你當宋挽是什麼人?會看重楊珣那種功利之人,同蘇榭那等毛頭小子?」
「便是宋姑娘瞧不上那二人,日後也是要再嫁的,殿下攪得了一樁兩樁,難不成還能個個都攪了?」
「您又不能娶宋姑娘回東宮,攪這一樁二樁的做什麼呢?」
「娶回東宮?」
沈千聿心中一動,突然覺得萬宵此言亦有些道理。
他先前可不也生過這等心思?
如今萬宵同他想到一處去了,可見這是個極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