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雖然時間已邁入初夏,可這裡畢竟屬於西北地區,陽光並不如南方那般熾烈,照在人身上反而格外的暖和舒適。

  此時,一道身影緩緩地出現在大路盡頭。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這裡就是涼州了?和詩里描述的不太一樣啊。」緣行立足打量著面前的大城,口中喃喃自語。而伏在他背上的洪清瑤被一件袈裟圍著,早舒服地睡了過去,只露出一顆圓溜溜的頭頂反著光。

  扼守絲綢之路,威震河西走廊的涼州,儘管早沒有了唐朝時那般繁榮熱鬧,但是大雍立國不到十年,北方蒙古人仍有蠢蠢欲動之態,此地的軍事地位更為突顯了。

  所以,緣行眼看著那高大巍峨的城牆以及嚴陣以待巡視的士兵,眼皮卻是直抽抽,心中只想將一首涼涼送給自己,這萬一在城裡遇到事,實、實在不好翻啊。

  「站住,幹什麼的?」果然,邊關重鎮的防衛就是嚴密,還沒走到城門,便有幾名守衛快步走上前來訊問。

  「阿彌陀佛,貧僧乃路過的僧人。」緣行合十一禮,接著路引取了出來。

  打頭的小頭頭沒發現什麼問題,點點頭便打算離開。

  緣行又重新將路引收了起來,靳元正不愧是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物,早早為他專門準備了兩份路引,一份屬於偽裝的書生身份,另一份則為僧人的路引,上面記載的信息竟然全是真的。而此刻他懷中甚至還揣著一份比當初受戒時師父發下的更要權威,且得到大雍朝廷承認的比丘僧度牒,也就是靳元正,單憑緣行自己可弄不來這東西。

  「等等,你身後背的是什麼人?」緣行抬腳剛要走,方才放行的頭頭瞥見他背後,突然警覺地問道。

  這話一傳出來,周圍的士兵也跟著重新聚攏起來。

  緣行不動聲色地掃了眼城門,原本靠在兩邊曬太陽的幾個江湖中人此時也注意到這裡的動靜,有幾個甚至已經站起朝這邊走來。

  「小徒弟風寒尚未大好,貧僧只得背著……」緣行面上笑容未變,說著還反手顛了顛後輩的小人兒。

  「師、師父……」悶悶地聲音傳了出來。洪清瑤在夢中被驚醒,在袈裟中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看著周圍的士兵。

  「真是個小和尚。」幾個士兵相視一眼,皆是放鬆了警惕,揮手讓緣行離開了。那些武者聞言也紛紛散了,懶洋洋地回到則原先的位置,繼續曬太陽或打盹。

  緣行慢悠悠地從他們身旁路過,終於走進了這座「四涼古都,河西都會」,也是當年鳩摩羅什學文傳道、滯留了十七年之久的地方。

  到了城裡,緣行沒有著急去接頭地點,而是找了間小客棧住下。

  中午簡單吃了些東西,他本打算出門探探情況,可能是路上睡足了,洪清瑤這時卻怎也不肯乖乖睡午覺了。

  雖然之前以腹語術矇混過關,但小姑娘身上的特徵太過明顯,緣行實不敢帶著他冒險。

  既然睡不著,只能開始內功教學。

  可緣行才找了個椅子坐定,便驚恐地發現小姑娘已在床上盤膝跌坐,還有模有樣的將雙手合在一起,朝他拜了一下。

  他可從未教過這些,只不過是剃個頭便無師自通了嗎?這丫頭竟然是天生佛子?

  於是,我們的緣行法師緊緊盯著此時一臉莊嚴肅穆的小沙彌,思維不自覺地陷入短暫混亂中,恩,他完全忘記了「一」個詞,「言傳身教」「耳濡目染」和「環境薰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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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夜裡,小姑娘已經睡下,緣行合十跪於地上,低聲念誦了十遍心經。

  儘管能用「開戒」「已舍殺戒」為自己開脫,可終究是因他路痴才致使洪清瑤陷入危機,從而葬送了一條鮮活性命。當日承諾為那條魚誦念四十九天的經文,這可萬萬馬虎不得。

  他清楚念經是消除不了自身罪業的,只是希望那條魚能夠得到超生,順利獲得好的投胎機會。

  至於自己,若有果報受著便是。

  夜色微涼,緣行誦經結束後站起了身,直望著窗外明月。相比持戒時「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的狀態,舍戒後在行事上不免有失格之處,慾念也較之過去旺盛。

  他這才明白,戒律是約束,但何嘗不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呢?

  回憶了近日的種種,滿懷惆悵,良久才又恢復了些精神,看了看天色,一個縱身飛躍出了客棧,躲避著巡城的兵丁,朝著遠方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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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大早,安排洪清瑤吃了頓豐盛的早飯,緣行便抱著她尋到城南一家成衣鋪子。昨晚他已將附近探查一遍,沒發現什麼不妥之處,所以也不願浪費時間了,直接找了來。

  一番暗語交流,又掏出信物後,他被夥計引著到了後院。

  「緣行大師,好久不見。」院中正有得到消息的人在等候,那人三十許年紀,看著很面熟。

  應該是在靳元正船上見過的某位管事。緣行這才稍稍放下戒備心,在那管事一臉見鬼的目光中,放下懷中抱著的光頭小姑娘。

  「貧僧已完成許諾,將人平安帶到了。」他淡淡地說道。

  管事揪著鬍子,半晌才勉強道:「大師辛苦了。」向身旁使了個眼色,便有一名壯碩婦人上前要領著洪清瑤離開。

  後者似是明白了什麼,手中緊緊拽著緣行的袍子,怎也不願鬆開。那婦人不敢強拉,只能無措地看著管事與緣行。

  朝夕相處一個多月,怎會沒點感情?但這姑娘畢竟是人家的孩子,他一個天涯過客,聚散離別見得多了,雖然心中也有些不舍,此時也只得狠下心來,重新將孩子抱起,直接塞到婦人懷中。

  「小的臨行前敝主人曾有交待要多留大師些時日,說有重要事情與您分說。」管事在旁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懇切:「如今主人因事耽擱幾天,料想近日便到,您看……」

  一直在婦人懷中奮力掙扎的洪清瑤聞言突然不動了,直愣愣地盯向緣行。

  「這……」後者皺眉,他是真不想再搭理那條老狐狸。只是距離三個月的期限只有不到十天了。在這西北之地,他還真沒地方可去。

  在轉頭看見小姑娘投來那近乎哀求的目光,猶豫良久,方才點頭答應。

  也罷,就看看靳元正葫蘆里究竟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