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喬腳步虛浮,面色有還些蒼白,挪著步子走了幾步,顧衍起身把位子讓給她,遞過水杯,示意她吃藥。
杯子的水溫正合適,她胸口難受,乾脆一把吞了藥,拼命往喉嚨下灌水。
汾喬鬢角的頭髮凌亂,束起頭髮的橡皮筋也散了,頗有些狼狽。
汾喬剛放下水杯,顧衍便伸出手,脫下快散落的橡皮筋,幫她把碎發順到耳後,重新紮起來。汾喬的黑髮濃密,即使長期泡在含氯的水中,發質也仍舊是柔軟而順滑的。
做完了一切,顧衍幫她拿起搭在座位上的外套,才蹲身在汾喬面前:「跟我去個地方。」
去哪?
汾喬不解看他,賽前校隊教練是規定了不可以私自行動的。
「我會替你給教練請假,現在跟我去個地方。」他的眼神是不容人拒絕的,汾喬本不太想出門,卻也只能乖乖放下水杯,跟在顧衍身後。
黑色的邁巴赫在都承高速上飛馳,到司馬台出口,又往新城子,眼見離帝都越來越遠,汾喬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悄聲問道:「我們去哪?」
她明天一早還有比賽,去的太遠回不去怎麼辦呢?
顧衍的目光筆直注視著前方,專心開車,沒有答她。
下了高速之後,車子又在小道中穿行了半個多小時,天已經漸漸暗下來了。
就在汾喬昏昏欲睡的時候,車在山腳暫停下來,山腳立著一座前朝建築的城門,經過了百年的洗禮與沉澱,更加莊重古樸。
顧衍對著藍牙耳麥吩咐了一句什麼,沒過多久就來人打開了山門,一進大門開始便是盤山公路,蜿蜒曲折纏繞上山去,氣溫就漸漸降下來了。
汾喬忍不住緊了緊衣服,顧衍已經打開了暖氣。
「外套在後面,先穿上。」
汾喬依言穿上外套,發現車窗外已經沒有森林了,過了海拔1800米,如同行駛在雲端。
「這是靈霧山。」顧衍告訴她。
「靈霧山?」汾喬腦海中的睡意立刻消失大半。汾喬平日裡喜歡看旅行雜誌和拍照片,從上一期的雜誌里介紹了承德境內的靈霧山之後,她便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而現在,她就身處此地。
這裡離帝都有140多公里,在燕山山脈的中段,是前朝的皇家風水禁地,被封禁了幾百年,因此依舊保持著良好的自然生態系統。
汾喬突然覺得身上輕鬆起來,比賽時的那些紛紛擾擾仿佛都被她拋下了。
夜晚的靈霧山寂靜極了,雲仿佛全部散開一般,遠遠能看見幾道一瞬即逝的閃電,其他的遊客已經全部下山。偶爾有幾個車燈在盤山路上閃爍,也基本都是來山頂夜曝的攝影師。
月光下,車行道外的景色更是大氣巍峨,鋪上一層銀光,神秘而美麗。
汾喬的眼睛晶亮,仿佛散落了萬千星光,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很想要拍照把它們全都記錄下來,可車開得很快,她甚至都看不清楚就已經過了。更何況,來得突然,她也沒帶相機。
車最終進入了山頂出的一處山莊,舊式的建築,朱門外早有人在守候,四十來歲的中年女人,看上去是管家模樣,顧衍下車,她便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這是顧家在靈霧山的別莊,面積不如帝都的顧宅大,卻處處是靈氣。就連山莊內日用的水源也都是從主峰上引流的。
天色已經很晚,汾喬雖然興奮,精神上卻還是有些不濟,正好臥室已經準備好,顧衍便讓她去睡覺。
「可我還什麼都沒看呢?」汾喬瞪大眼,開了這麼遠的路,都沒好好看清楚就要去休息了嗎?
「聽話,」顧衍輕撫她的發旋,「明天可以去看日出,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兩人都仿佛都忘記了帝都的那場決賽。
……
凌晨,汾喬從睡夢中被人喚醒,睜開惺忪的睡眼,顧衍已經蹲在了她的床頭,
剛從室外進來,顧衍的身上還攜著一縷秋寒,感受到涼意,汾喬立刻清醒了幾分,床頭的鐘表顯示正是凌晨五點。
這次顧衍沒有再開車,再往上主峰頂的路便不通了,兩人只能徒步上山。
凌晨的山間光線很暗,空氣中還夾雜著潮濕的露水。溫度大概也只有十五六度,好在汾喬穿著衝鋒衣,把寒氣隔絕在外。
唯有暴露在空氣中的手是冰涼的,顧衍發現了這一點,便握住了她的手。
越往上走,可視度越高起來。山頂上修築了觀看日出的頂台,汾喬剛剛爬上那,正好看見了山那邊的第一縷紅色的微光出現。
山頂風很大,吹得汾喬的衣服和頭髮嘩嘩作響,臉龐被刺得生疼,可那些都比不上眼前的這一切來得震撼。
天將亮,那光線紅得似火,灑在整座山脈,俯瞰過去,連綿蜿蜒,層巒疊嶂。
只見眾山俯身下,不知世上有崑崙。
讓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種睥睨天下的豪情與氣勢。
太陽緩緩冒出頭來,整個大地也被染紅,初生的太陽光打在她的臉上,新的一天又從這裡開始!
汾喬興奮地回頭去找顧衍,卻見顧衍始終安靜地站在她身後,他沒有笑,神情卻是放鬆而柔和的。
「開心嗎?」
「恩。」汾喬的眼睛很亮,如同攢了星辰。
大風掠過汾喬耳邊的長髮,她閉上眼,就仿佛徜徉在天地間,緊握住顧衍的手心,身上就有了暖意。
「喬喬,」風把顧衍的低沉悅耳的聲音送到她耳畔,「這樣放下包袱是不是很輕鬆?」
「恩。」
「那就把它永遠地放下下去。」
什麼?汾喬一時沒理解清楚,詫異回頭看他。
顧衍的眸底映著初生的紅日,暖極了,「喬喬,沒有人給你壓力。過去的不管是榮耀、還是失意,都已經離你很遠了,你可以隨時拋棄它們。」
「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眼光,你只為自己而活。」
曾經可以完勝的對手超越了她,她清楚自己放棄游泳那麼多年,也許不能再像過去一樣贏,可是即使清楚,她卻無法坦然。
也許有挫敗,也許有惶恐。
最終的後果就是:汾喬在半決賽上出現了更大的失誤。她就像一根弦,從重新見到李萌便越繃越緊,最後在比賽那一刻斷了。
她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害怕每個眼神中傾注的憐憫、同情、失望。畢竟在過去那一千多個日夜裡,她就是在別人這樣的目光里誠惶誠恐存活的。
可是現在顧衍告訴她,不要在意,為自己而活。
雲海中的太陽越升越高,近的仿佛就在眼前,萬丈的霞光幾乎刺到她的眼睛。遠處寺廟傳來晨鐘蒼老古樸的嗡鳴。
人心仿佛也在這一刻洗滌。
可以放下嗎?
她為什麼要背著沉重的過去這樣活著呢?
現在沒有人給她壓力,沒有人要求她必須成功。
她又為什麼被其他人的想法束縛自己?
汾喬只覺得心裡突然通暢了,大腦清明透徹起來。血液在身體裡燃燒,渾身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如果現在面前有個游泳池,她一定暢快地下去游一圈兒。
……
下山的時候才六點鐘,汾喬的比賽是十一點開始,時間足夠趕在檢錄之前到達。
回程的路上,汾喬蓋著顧衍的外套在副駕駛上睡著了。
顧衍微微偏頭就能看到她香甜的睡顏。
眉心是松泛的,這顯示從現在開始,她已經不再被別人影響了。
心結易結而難解,昨天如果繼續留在帝都,以汾喬的狀態,必然一無所獲。
也許在賽前車馬勞頓到這裡,也並不明智,甚至會影響汾喬實力發揮,但顧衍並不後悔,因為汾喬的人生並不僅僅只有那一場比賽。
假如放棄一場比賽能讓她懂得什麼,那才真正值得了。
……
十一點,汾喬整裝站在場下熱身,等待她的比賽開始。
崇文剪裁精良的校隊運動服更襯得人精神抖擻,汾喬的頭髮悉數盤起,露出精緻的美人尖。
汾喬的美麗在於處處精緻,仿佛被上帝親吻過。臉蛋瑩白光潔,如同初剝開的蛋白,桃花眼迷離夢幻,笑起來眼角彎彎,臥蠶更顯得甜美,唇珠飽滿,色澤嫣紅。
她在做熱身運動,身材修長,四肢纖細,舉手投足間就有種別樣的的美感。
鏡頭下的美麗更是毫無瑕疵,直播間的導播自言自語,喃喃道:「這姑娘不適合做運動員,適合去拍電影啊……」話雖如此,卻忍不住多給了她幾個鏡頭。
進入決賽的八名選手,汾喬成績是最後一名。
廣播開始播報:「一道,崇文大學,汾喬……」
決賽由電視台轉播,鏡頭轉到她面前,她有些不太適應。
汾喬最後看了一眼看台,顧衍坐在貴賓席,目光專注,看著她,面上神情沒有什麼表情,目光卻是柔和的。
移回視線,她的心突然就平靜下來,嘴角不受控地翹了翹,眼角彎彎,正好被捕捉進了攝像機里。
她平靜脫去外套,一步一步走上台前。
李萌是半決賽第一,理所應當被分在了黃金第四賽道。兩人隔空對視了一眼,李萌率先移開了目光。
汾喬默默低下頭,做最後的賽前準備。
第一聲準備鈴聲響起,汾喬深吸一口,彎腰指節搭在台前做好出發準備。身體如同繃緊的弓,下一秒就要離弦。
運動比賽不僅是實力的競技,有時也是狀態與心理的競技。汾喬的賽道在最邊緣的一道,這不是一個好位置,往往也最不容易出成績。
可那又怎樣?
汾喬屏息,清空了心中一切雜念。
顧衍就在台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她比賽。
「嘟——」
鈴聲響起,幾乎是分秒不差,汾喬入水了!
兩側看台立馬傳來震天的加油與呼喊。
水流自汾喬身體側划過,她身上的每一個毛孔幾乎都要張開了,幸福得想要顫慄。
水立方的游泳池水質是世界頂尖水準,堪比飲用水。
汾喬曾聽說過,好的水質能讓運動員更加興奮。
在這一刻,汾喬正真領會了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