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台傳來震天的歡呼,汾喬努力沉著氣做拉伸運動。
舒敏最後囑咐:「汾喬,放輕鬆,別搶跳,進決賽就是肯定的。」
汾喬悄悄看了一眼不遠處同樣在做拉伸運動的李萌,心裡有幾分忐忑,但還是對著舒敏教練點了點頭,示意她已經清楚。
廣播開始播報,「三道,崇文大學,汾喬……」
最好的賽道。
下一個,廣播繼續報導:「四道,燕京大學,李萌。」
李萌和她同一組!
下一秒,汾喬心驚肉跳起來。
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感到恐慌的了。
她只能讓自己努力拋除雜念,努力專心下來。強行強迫自己平靜,脫了外套,最後一次確認戴好了泳帽,泳鏡移到頭上適合的位置,這才站上跳台。
最後看了一眼看台,一眼看到了其中的羅心心,還有潘迪和班裡的其他幾個女生。
顧衍不在……
五秒鐘準備時間,汾喬收回視線,只來得及戴上泳鏡,準備時間已經到了。
「預備——」
汾喬弓下身,指尖搭在跳板。
甚至沒來得及調整好姿勢,「嘟——」尖銳的鳴笛響起!
汾喬剛剛開始動作,後知後覺感應到,兩邊的人已經入水了!
汾喬入水晚了。
看台上的人明顯意識到這一點,舒敏抿著唇,緊緊盯著汾喬的動作,一言不發。
身後的崇文眾人卻低聲議論紛紛。
這反映的速度,簡直連最差那一個的都不如。
果然沒有大賽經驗很致命,平日裡反應的再快,一到大場合就原形畢露了。
汾喬聽不見這些議論,但她心裡清楚,自己不能再出錯,起步已經有了那麼大的失誤,必須發揮出最快的速度。否則她將止步於半決賽!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
可她不甘心!
顧衍用心良苦把她送進崇文來!舒敏教練力排眾議啟用了她!
還有她拼命訓練的那些日日夜夜!
如果就這樣止步於半決賽,她對得起誰?
「嘩嘩……嘩嘩……」
汾喬的世界安靜下來,她只能聽到拍打水浪的聲音自耳邊傳來。
下肢機械地打腿、打腿、打腿。
她不能停!她必須保證每次划水的效果最大化!
五米!
三米!
觸壁!
短沖就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決定勝負,每一次失誤都將造成不可逆的後果。
旁人看來短短的二十幾秒,可一個人的成敗就在此間決定了。
即使後期汾喬爆發的速度驚人,但她從一開始就落後李萌三分之一的身位。
小組第四。
搭在淘汰線之,險險擠進了半決賽。
從比賽池爬上來,臉龐上還滴著水,扯下泳鏡,腳步沉重,一步一步走下來,汾喬突然覺得沮喪極了。
遠處的李萌剛爬上泳池,她在和燕京的領隊教練說話,似乎在確認著什麼,遠遠看見汾喬走進,她偏著頭看了汾喬一眼,那眼神極為複雜,似乎是有多年夙願得以實現的慰藉,卻又似乎是對手不堪一擊的失望。
汾喬低下頭,一言不發,從她身邊快速走過。水滴從額頭蜿蜒滑落,落進眼睛裡,泳池裡含著□□的水讓人眼睛酸澀。
汾喬伸手去擦拭,卻反而更疼了,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她拎著泳鏡快步往前走,唯恐被人看見。
眼前是花的,汾喬看不清楚面前,沒走幾步,就重重撞上了迎面走來的人。
那胸膛硬硬的,觸感十分熟悉,她甚至可以聞到須後水的味道,沒有菸草氣,是乾淨而清新的。
是顧衍!
汾喬的眼睛酸澀發癢,即使抬起頭來,她的視線中也只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可是她絕不會認錯。
她的發旋傳來溫柔的觸感,耳邊只聞得一聲低嘆。
汾喬不知為什麼鼻子一酸,突然覺得委屈極了。
「你怎麼現在才來……」
她一直在觀眾席上搜尋他的身影。
明明顧衍在出差,也沒說過會來。
可她為什麼覺得他會來,一直在等待?
那聲音的帶著委屈,如同溫軟的藤蔓將人的心臟細密纏繞。
漂亮的桃花眼裡隔著一層氤氳的霧氣,教人一眼看清楚她在表達什麼。那眼神讓人心底無限柔軟,幾乎要化成一灘水。
蜿蜒的水跡沿著下顎的弧線滴落下來,汾喬的唇瓣粉嫩,大眼睛裡全是脆弱的依賴。
她幾乎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對不起——」汾喬是嬌小的,還不到他的胸膛,身體纖細,仿佛輕輕一碰就可以折斷般,一點不像個可以參加比賽的運動員。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誰也想像不到那麼纖細的身體裡可以爆發那麼大的能量。
顧衍猶豫了那麼片刻,還是伸手輕輕把汾喬摟進了懷裡。
「對不起,喬喬……」他大手在她的發間一遍遍安撫,「是我來晚了……」
汾喬像是終於找到情緒傾瀉的閘口,緊緊抱住了顧衍的腰,把頭深深埋進了他的懷裡。
大庭廣眾,有許多人在看,她不能哭。
可是這一刻,她覺得只有在顧衍的懷裡才有了安全感。
羅心心遠遠看見這一幕,腳步不由停下來。
她本想著汾喬比賽之後心情一定不好受,才想來陪一陪她的。
可汾喬似乎已經不需要了。
她又看了一眼遠處的兩人,汾喬的頭埋在顧衍的懷中,而顧衍低著頭,下巴輕輕抵在汾喬的發間。她看不清顧衍的眼神,可她莫名覺得那人的眼底一定都是柔情。
她曾經覺得梁易之和汾喬很般配,可是這一刻,她突然發現,顧衍和汾喬之間的默契才是真的讓人無法插足,他們的靈魂之間仿佛是相互依偎的。
顧衍是汾喬爸爸的朋友,她知道汾喬現在受顧衍的照顧,可如果這兩人的關係是那麼的親密,那倘若有一天,顧衍成家呢?
羅心心生活的環境讓她看待現實的眼光更一針見血。
汾喬是脆弱的,有時你幾乎很難想像她怎麼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存活下來。她對於這個世界沉默而自閉,卻是那麼地依賴著那個男人,但顧家以後的女主人能容得了汾喬嗎?
再者,離開了顧衍,又要什麼樣的人才能讓汾喬重新打開心扉呢?
……
好在第二天上午,汾喬的100米自由式也進入了決賽,比起400和100米自由式雙項第一的潘雯蕾,汾喬排在中游的成績並沒有那麼出彩。
隨著近年來全國大學生游泳錦標賽影響力的擴大,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這項賽事。
預賽和半決賽電視台雖然並不轉播,潘雯蕾也算是在全國眾高校之間火了一把,一時間,許多報紙上都出現了她的名字,帝都日報更是在當天的體育版頭版給了她一大幅版面,還搭了一張英氣十足的賽前特寫。
決賽在即,汾喬自那場失誤的50米自由式賽場下來了之後,就一直找不到狀態。
不是說她游得不如平時好,而是缺少了一種感覺,對於普通人來說,那種感覺似乎虛無縹緲,可對於比賽的運動員們來說,有無競技狀態的感覺決定了能不能在大賽之中出彩,成為第一名往往就靠那一刻的靈光乍現。
汾喬找不到狀態,心情便比以往壓抑很多,常常是焦躁的。她幾乎不想下水了,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汾喬喜歡游泳,這是她單調世界裡最大的樂趣,可她卻在賽前對泳池失去了興趣。
汾喬用筷子心不在焉戳著碗,吃不下飯。下午沒有她的項目,她的決賽在第二天。其他隊員都去比賽場館的看台觀戰了,可她身體疲乏,興致缺缺。
顧衍的眉頭深深皺起來,「汾喬,」他嚴肅道:「好好吃飯。」
汾喬心情本就是焦躁的,顧衍態度冷硬,她一聽,乾脆直接放下了筷子,頭一撇,不高興,硬邦邦扔下一句話:「我不吃了。」
她知道顧衍很忙,是推掉多少事情才能安靜坐下來和她吃飯。可汾喬情緒不穩的時候就像列車脫軌,她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只有事後才會想起懊悔,為什麼又要發脾氣,為什麼又要無理取鬧。
那種心理是病態的,卻決不是無故出現的。它形成於汾喬漫長而畸形的青春期里,她缺乏安全感,對人缺乏信任,所以當她真正願意去靠近一個人的時候,總患得患失,總不防就豎起渾身的刺,稍不注意就扎的人鮮血淋漓。
汾喬今天不吃硬的,顧衍只能放下筷子,換軟的。
「喬喬,」他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一些,「明天上午還有比賽,不吃飯體力會跟不上。」
顧衍平日裡的風格都是嚴肅冷硬的,這麼一溫聲,汾喬總感覺哪裡憋著一股力,使不上勁來,僵持半晌,還是乖乖回到了桌前。
到底是心情不好,硬塞也吃不下去。
這種狀況已經很久沒發生過了,汾喬吃了兩口菠菜就開始反胃,忍不住想要乾嘔,汾喬捂著嘴飛快跑進洗手間。
腳步虛浮回到客廳,桌上的飯菜已經被酒店客房服務員收拾乾淨了。顧衍倒了一杯水,把藥放在一邊,靜靜等待著她。
下午的太陽透過酒店的玻璃窗,打在顧衍的側臉上,鼻樑英挺,眉毛濃密,雙眼皮的褶皺很深,讓他的眉眼極為精緻,即使靜坐著,他的姿態也有如舊時的貴族,智慧與穩沉更賦予了他無與倫比的魅力。
光線明滅間他的輪廓竟是極柔和的。
「喬喬,過來。」
聲線低沉悅耳,如同大提琴在名家手下精彩絕妙的演奏,好聽得抓的人心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