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和頓珠收拾妥當後從小鎮東面出發。一進山中,氣溫驟降,好在我和頓珠都有先見之明,衣服穿得很厚。山中的露氣很重,只一會兒,我的防水外套上就結滿了水珠。出於職業病的原因,我開始觀察起了四周的山壁,是典型的向斜式的地質構造,岩層向下彎曲,中心部分岩層較新,兩翼岩層較老。這種地貌一般發育成谷地,但又因為耐侵蝕反而形成山嶺。
山中樹木茂密,四面空谷傳響,鳥鳴哀轉久絕,泉水淙淙不見其身。這景色美是美,就是路過於難走,呃,就是那條道還能稱其為路的話。可能是因為極少有人在這裡行走,我們腳下的這條道泥沙和石塊混雜在一起,極容易將腳陷在裡面。在裸露出的岩石上長滿了苔蘚類植物,稍有個不慎就會滑倒。
在頓珠不知第多少次差點兒滑倒後,他開口道:「魯先生說得好,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等聽到他說的後半句話時,我一下子笑了出來,好一個「魯先生」!
頓珠聽我笑問道:「難道魯先生說的不對嗎?」 我心說:「這已經不是魯先生說的對不對的事了,而是你說的對不對的事。畢竟人家魯先生不姓魯,姓周。」
我乾咳了兩聲道:「沒有,魯先生說得很對,你說的也很對。」
頓珠嘿嘿笑了幾聲說:「我家娃子經常給我讀他們書上的文章,上面有好多魯先生的文章。」
我瞭然:「那你喜歡他的文章嗎?」
頓珠想了想:「我更喜歡蕭紅先生的那篇《火燒雲》,那個文章短。」
我回憶了一下,那貌似是小學三年級的文章,「我也很喜歡那篇文章。小時候,從這篇文章里學到了很多ABB式的詞語。」
頓珠說:「我沒上過學,不知道啥是『ABB』。」
我啞然,然後連忙轉移話題。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途中我問頓珠,這路這麼偏,他當初是怎麼迷路迷到那兒的。
頓珠想了想說,他當時進貨路過這裡,當時天色已晚,所以他準備在這裡住一夜,半夜時,他聽到鎮子裡一陣的兵荒馬亂。他感到好奇,就出門打聽,原來是鎮上有五個孩子偷偷進山後失蹤了。當時的他年輕氣盛,就進山幫忙找孩子,結果一不小心踩空,從山上滾下去昏倒了。當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忙措的村民救了。
「我也是幸運,忙措人可是很少出山的。除非必須要出去。」頓珠一臉心有餘悸地感慨。
「那你是怎麼回來的?」我問道。
頓珠回答道:「我在那裡休養了兩天,那裡的人說他們的醫療條件不好,得讓我出去治,就讓幾個僧人將我送出來了。」
「僧人?」我抓住關鍵:「那裡有寺廟嗎?」
「我也不太清楚,那裡沒有誦經的聲音,也沒有酥油燈與香火的味道。」
我陷入沉思:「既然有僧人,那就一定有寺廟,有廟,說不定就有白馬寺!」
「忙措大嗎?」我問。
頓珠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只好作罷,等到了忙措再說。 山中的潮氣很大很重。到了正午時分還有濃霧升起,前路越發難行。頓珠在一旁找了個稍稍平坦的空地,我將戶外爐和小電爐從包里取出來。我們準備在這裡搭灶吃午飯。
我們將爐子搭好,等水冒熱氣了,將風乾牛肉和壓縮餅乾放了進去。這裡海拔高,水沸不了,所以我們將煮食物的時間延長了點兒,以確保壓縮餅乾和牛肉乾被泡軟。我本來想在這鍋牛肉餅乾糊糊里撒點鹽巴調調味,但被頓珠阻止了,他告訴我,風乾牛肉上原本就有調料,所以,不需要放鹽。
糊糊的味道很一般,但我們都無所謂,反正只要能填飽肚子就行。我和頓珠吃完一大盆糊糊後,頓珠又從包里拿出一塊包裝好的生牛肉放到爐子上烤。我詫異地看著他:「你還帶了這個?」
他嘿嘿一笑,羞澀道:「這是梅朵硬給我裝的,她怕我餓著。」 我撇撇嘴不再說什麼,牛肉在爐子上滋滋作響。頓珠撒了點兒辣麵和鹽巴。頓時,香氣撲鼻。雖然已經吃飽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頓珠將牛肉翻烤至外表金黃後,將它分成兩塊。一塊遞給我,一塊自己吃。我吞著口水欣喜地接過,道了聲謝後,也顧不得燙嘴,一口咬了下去。牛肉的香味立馬從我的味蕾上爆開。我不禁眯了眯眼睛。啊!真巴適!
牛肉不大,但我吃得很仔細,就在這時,正在收拾小鍋和爐子的頓珠突然直起了身子,然後躬下腰退到了一旁樹下。
我嚇了一跳,剛要張嘴問,卻被頓珠止住了。我立馬噤聲,躬身來到頓珠身邊,就見頓珠側耳聽了一會兒,然後,拽著我向後猛竄了幾步。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跳,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已經被他拽到了十幾米開外的地方。
頓珠看起來很緊張,他直愣愣地盯著前方,右手緩緩伸到後腰處,從腰間慢慢抽出把三十厘米的藏刀。我神經一下子緊繃了起來,同頓珠一般直直地盯著遠處的小樹叢。五秒、十秒、十五秒……樹叢先是輕微地晃動,接著越來越劇烈,甚至連大地都慢慢抖動起來。頓珠將身子壓得極低,這樣的姿勢能讓他在一瞬間有巨大的爆發力。我渾身冷汗,然後就見一道無比巨大的黑影從樹叢里沖了出來。我的瞳孔驟縮,那黑影是什麼?那是一隻巨大無比的棕熊!
他仿佛已經鎖定了目標似的,直直向我們衝來。我聽見頓珠大聲的用藏語罵了句什麼,然後拽起我猛地轉身向後撲去。 前方的樹枝打在我的臉上,抽的我生疼。我咬緊牙關,與頓珠一同向前飛快地奔跑。
頓珠一邊跑一邊喊道:「早知道我就把獵槍帶上。」
我心說:「現在可不是抱怨的時候。」然後眼睛向四周瞟去,想找找看有沒有有利地形,能幫我們將這隻棕熊甩開。
一隻棕熊的時速能達到每小時56公里。跑,我們是跑不過的,但是棕熊的爪子雖長,卻並不擅長爬樹。成年棕熊的體型龐大,爪子再長,估計也無法承受這樣的重量。 我四處打量,然後眼睛猛地一亮,在前方離我們十五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雲南黃果冷杉,目測高度大概有五十多米高。我心中一喜,伸手拽住頓珠一拉,瘋狂的朝著冷杉奔去。
「快!快上樹!」我大吼著向樹飛撲過去,然後三步並作兩步撲抱住樹幹奮力向上爬去。 人的潛力是無限的,尤其是在生死攸關時。我不知道我爬的有多快,當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爬到了半樹腰的一根粗壯的分枝上,頓珠則在我右下方的另一根分枝上。
看著在樹下對著我們無能為力而狂怒的棕熊,我們不禁長舒一口氣。 棕熊看著在樹上瑟縮的我們狂怒地撼搖大樹,它先是圍著樹轉了幾圈,然後直立起來向上爬來。看一隻三米多的龐然大物慢慢的接近你是多麼恐怖的一件事,我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招呼頓珠就往上爬,但緊接著我就聽到了一聲重物落地的悶響。我往上又躥了幾米,然後向下看看去,發現原來棕熊自己下去了。果然,棕熊不擅長爬樹。
我們長舒了一口氣,各自找了根較粗的樹枝坐了上去。地上的棕熊氣急敗壞,它先是長吼一聲,然後直立起身抱住樹幹使勁地搖晃起來,但大樹紋絲不動。我突然想到了一個成語---蚍蜉撼樹。
棕熊見搖動無果後停了下來,我心中一喜,以為它終於要走了,但沒想到的是它竟然一屁股坐在了樹下守了起來。我不禁大怒:「這熊瞎子,還真賴上我們了!」頓珠也一臉的氣憤,但也沒有辦法,誰讓我們干不過那隻熊呢?
我們就這樣僵持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坐不住了,這樣乾等也不是辦法。我問頓珠:「有沒有可能是我們剛剛烤肉的香味將它引了過來?」
頓珠想了想,點了點頭。我問他:「還有牛肉嗎?」他又搖了搖頭。我深深嘆了口氣,從東西丟的差不多的背包里翻出了袋壓縮餅乾,也不知道熊吃不吃這玩意。我將餅乾掰了一半試探性的向棕熊扔過去,棕熊被扔下來的東西嚇了一跳,猛地站起,在確定扔下來的東西沒有危險後,它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後嫌棄的將它扒拉到一邊。
「不行啊!」我將剩下的餅乾重新裝進包里,站起身對著上空大喊:「有---人---嗎---救---命---啊---」
聲音由清晰變得模糊,回聲一聲接一聲地傳回來,然後我就聽到從不知多遠的地方,仿佛專門為回應我的喊聲似的傳來了一陣的狼嚎。
我眺望遠處,一望無際的樹和一望無際的山。目標就在前方的某處,但被一頭熊堵在這裡,哪兒也去不了,我鬱悶至極。就在這時,從我眼前「嗡」地飛過去了一道黃色的閃電。我目光追隨著那道小小的黃色「閃電」,隱入距我們七八米外的一棵巨大的不丹松上。我眯了眯眼,然後就看見在「小閃電」消失的地方隱隱約約的有著一個蜂巢。一瞬間,我心念一動來了主意。
「頓珠」我叫道,「我們該走了。」
頓珠看了看周圍疑惑道:「怎麼走?」
我嘿嘿一笑:「飛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