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笙自打知道魏王讓人在給她調養身子,就沒想過短時間能懷上這事。
藥是隔三差五吃著,藥膳每天不拉,補得她現在身體比以前好多了。以前每到冬天手腳冰涼,特別怕冷,現在依舊怕冷,但手腳不再冰得像石頭,氣色也比以前好多了。
因著心裡就沒這事,再加上她以前月事也經常會遲,有時候兩三個月一次,那時候扮著男裝,反而覺得不來更好,久而久之對這事就不上心,所以這回遲了,她也沒放在心上,日子照樣過,還是王太醫來給她請平安脈時,診出了異常。
日子還短,王太醫也不確定,診脈的時間比平時久很多,久到鳳笙開始往不好的地方想,知秋開始著急,魏王的臉都黑了,這位老大人才猶猶豫豫說可能是有喜了。
可能?
這種模稜兩可的說法,在魏王這裡是通不過的,他當即吩咐小安子,讓他進宮稟了麗皇貴妃,再請幾個太醫來。
鳳笙見他如此小題大做,忙制止道:「事情還沒確定,你如此大張旗鼓,若不是豈不白惹了人笑話。再說連王太醫都不確定的事,恐怕真是日子太短,不如再等段時間。」
鳳笙說得挺有道理,再加上魏王雖不怕旁人指指點點,但他知道鳳笙挺在乎這個,別看她平時跟沒事人似的,可若不在乎當初孫聞城那一計也不會成功,遂同意她的說法,等再過些日子再看。
說是這麼說,魏王卻似乎真認為鳳笙有了。平時床笫之事他也算要得貪,自打這事出了,連根指頭都不碰鳳笙的。
丫頭們那裡是精細了再精細,還專門找王太醫換了補藥的方子,之前鳳笙出門他也不拘,這下連書院都不准去了,鳳笙擰不過他,就在府里待了半個月,王太醫又來診了回脈,這回是真有了,比真金白銀還真。
關於為何吃著避子藥還能懷上這事,事發後鳳笙和魏王也曾討論過,王太醫說任何藥都不是十成的有效,再加上這個方子本就是滋補為本,懷上並不稀奇。慶幸的是鳳笙現在身子好多了,這個時候懷上雖不是最好的時間,但也不算差。
自此,鳳笙就開始了養胎的日子。
以前鳳笙就沒發現魏王這麼黏人,現在跟前跟後,她幹什麼他都跟著。她倒不是嫌棄他跟著,而是他這麼跟著,她什麼都幹不了。
本來書院那邊正值多事之時,她該多過去看著的,現在倒好,連門都出不去。不過魏王所言也不是沒理,書院在京郊,路程雖不遠,但也不近,馬車顛簸,婦人懷身子前三個月最重要,一切都要等胎坐穩了再說。
鳳笙只能聽著,至於書院那邊的事,只能交給魏王。
本來魏王是不屑幹這個的,可為了不讓鳳笙往書院跑,只能親力親為。
就這麼每天都是睜眼吃閉眼睡,鳳笙簡直無聊透了,幸虧有知秋幾個丫頭陪著說話,魏王不忙的時候也都陪著她,而女子館的韓講書也經常會給鳳笙寫信,說說書院裡的事。
其實鳳笙是挺喜歡和韓英聊天的,這個女子走出了一條她曾經想但沒走出的路,在這個三綱五常為天的世界裡,一個本該去嫁人卻自梳不嫁的女子,要承受著旁人難以想像的壓力。
就好比韓英,她本是江南人士,卻遠赴京城自謀生路,這其實就是一種不得已而為之。但她確實走出來了,且過得還不錯,這其中少不了她本身所擁有的韌性和心胸的闊達。
每每與她說話,總能引發鳳笙的一些共鳴,所以無事時,鳳笙挺喜歡找她說話的。這次鳳笙有孕,無法前去書院,有什麼關於女子館的事要叮囑,都會專門給韓英去信,漸漸越聊越投機,就演變成每隔一兩天就有一封信,信里或是說說書院狀況,或是說說那些女學生。
女人的心思總要比男人細膩許多,在男子館,先生只管授業,不管其他,而這些女學生因為家境不同,各自都有各自的苦處和可憐,也就致使韓英和鳳笙特別注意她們的整體情況。
其實會致使兩人如此的,還是那個叫小銀子的女娃。
這個女娃聰慧過人,但身上的問題太多,她多年的乞討生涯,讓她不願意輕易相信人,七歲大的女娃張口就是謊話,雖然這些謊話並未對他人生活造成影響。而鳳笙對人性的敏銳,讓她獲知其實小銀子說謊並不是惡意,她是想讓所有人都好的,因為內心趨向讓一切都好,她用謊言來粉飾太平,這何嘗不是一種問題。
因為關注小銀子,她們又發現其他女娃也有或多或少的問題,例如有個叫做花兒的女娃,膽子很小,從不主動跟人說話,做什麼都得別人讓她去做,她才敢做。
經過韓英的不懈努力,她們獲知花兒的膽小來自於幼時的經歷,她家太窮孩子太多她又是女娃,在家裡經常是做什麼錯什麼,一旦錯了迎來的就是責難和打罵,也因此她做什麼都怕錯,越發膽小。
為了改善她的情況,韓英做了許多事,可惜成效都不大,書院十日休沐一日,因為女子館都是女孩,且年紀都不大,鳳笙專門吩咐過,逢休沐時,命人專門用車挨著送回去。
反正就二十來個人,都住在附近,半日也就夠了。每次當花兒好不容易有些改善,一旦回家了再回書院就等於回到起初。
韓英很著急,覺得這樣不行,卻沒有什麼妥善之法,只能慢慢看著。而這次她來信,則是和女子館的書有關。
在經過最基礎的識字後,這些女學生應該學習更多的內容,讀書識字才能學會做人的道理。
可什麼才叫做人?
這個意義太寬泛,而時下給女子學習的,不過《女誡》、《內訓》、《女則》、《女論語》、《女范捷錄》,再多點選擇——《列女傳》、《節義傳》、《貞順傳》,這是可供女子閱覽的,也就是說時下女子該看的書籍。
讀書才知做人,如果都去學這些書,大抵又會教出一些謙卑柔順的女子,就如同女誡中的內容,從始至終貫穿全文都是教導女子要懂得卑弱。
生男曰弄璋,生女曰弄瓦,女子從出生開始就和男子不能相提並論;男子以剛強為貴,女子以柔弱為美,無論是非曲直,女子應當無條件地順從丈夫;什麼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
反正在這點上面,鳳笙和韓英都是十分唾棄班昭的,也就是《女誡》作者,所以當看到這封信後,鳳笙下意識就想既然書院是她所開,她完全可以做到想讓她們學什麼就學什麼。
她甚至很快就下了決定,提筆寫了回信。
寫的過程中,魏王突然來了。
現在像做這些事情,鳳笙從不會瞞著魏王,也是魏王不允許她有什麼他不知道事。這個人十分霸道,似乎特別喜歡窺探她的思想,所以十分熱衷參與她的一切,當然同時他也熱衷將自己所有的事情告訴她。
鳳笙不是那種小肚雞腸的人,他想知道就給他知道了,所以當魏王站在她身側看她寫信,她並沒有遮掩。
看了會兒,魏王突然道:「你確定要這樣做?」
他指的是鳳笙的回信,她的信中讓韓英用四書五經等一些男子們所學之書,去教那些女學生。
魏王的質疑讓鳳笙愣了一下。
「你可知為何春秋時期諸子百家,最後是儒家成了主流?」
這個鳳笙當然知道,她甚至為此特別鑽研過,因為鑽研得夠透徹,也因此很多時候她的思想並不符合當下大局勢。
春秋戰國,諸子百家爭鳴,那時還是個思想比較自由的時代,很多人敢於去想,敢於去創造思想學術流派。諸子百家之流傳中最為廣泛的是法家、墨家、儒家、道家、法家、縱橫家等。
後幾經周折,以孔子、老子、墨子為代表的儒家、道家、墨家,成為了三大主流思想流派。又經過漫長的歲月,及朝代的更替,以孔子、孟子為代表的儒家成了主流思想。
那為何儒家能贏過其他,成為主流思想,甚至受到許多君王的青睞?皆因,統治者需要它來控制百姓,鞏固統治。
儒家流派在發展的最起初,其實並不理想,戰國時期乃諸侯紛爭,硝煙四起的年代,行仁政、反苛政的思想是沒辦法滿足諸侯統治及大統一的理念。一直到漢代董仲舒發展了新儒學,提倡君權神授之後,才為當政者所接受。
之後,經過漫長的歲月,儒家流派一步步向當政者靠攏,又吸收了佛教、道教的教義,有了新的變異,什麼三綱五常,天人感應,受命於天,說白了就是統治者為了便於統治,愚化百姓。
鳳笙是善于思考,才懂這一切,所以她學習它,利用它,卻不敬畏它,這就是她敢於以一己之身,去挑戰太子所代表的統治階層的原因所在。而魏王,他算是統治階層,自然明白其中的核心,不會被其愚弄。
「你可以這麼做,但當下主流如此,你這樣教導她們,若有一日她們離開書院,回歸世俗,是否會是異類?」
什麼才是異類?有異於世俗常人的便是異類。
異類是沒辦法容身於世的,就好比韓英,她可以說是不讓鬚眉,可即使如她,也必須遠離家鄉,獨自一人艱難存世。韓英過得不錯,是得益於她堅韌的性格和闊達的心胸,但這種特質並不是人人都有。
就比如花兒,她已經習慣了家人對待她的方式,若強行拉她出來,告訴她別人家不是這樣的,別人家的女兒不用挨打挨餓,不用什麼都讓著哥哥弟弟。她明白了,知道了,但她根本沒有能力去改變所處的環境,她又該怎麼辦,也許到那時候,才是她最痛苦的時候。
人,有時候其實不是看得越透徹越好,迷迷糊糊過一生也不錯,慧極必傷,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
鳳笙陷入良久的沉思,魏王見她如此,明明想提醒她坐的時間已經夠久了,還是選擇沉默空出地方讓她去認真想一想。
他看得出她很在乎這些,所以他願意幫她去想去規避一些可以預料的錯誤。
鳳笙想了很久,直到快傍晚時,才提筆給韓英回信。
在信中她提出了魏王的質疑,並寫了些自己想法,同時也做下決定,還是都教。學了女子該學的,再學男子的,有了區別和差異,自然會發出疑問,有了疑問就會有思考,等到那時候她們也大了,會明白自己想要什麼。
寫完信,她吩咐人送去書院,做完這一切的她,十分開心,去找魏王一同用晚膳。
魏王在書房裡,剛和幕僚說完事,見鳳笙來了,就讓所有人都散了,他自己則和鳳笙一同朝正院走。
見她眉眼舒展,知道她心情不錯,他問道:「信寫完了?」
她點點頭。
「幸虧她是個女人。」不然魏王的醋桶早就打翻了,一天一封信,這事魏王專門關注過,還命人去查了那個韓英,只是鳳笙不知道。
鳳笙笑了笑:「她如果是男人,我跟她也聊不到一處。」同病相憐的感同身受,才是兩人聊得來的主因。
「再過幾日十六抓周,我們要進宮一趟。」
聽到這話,鳳笙才恍然過來十六皇子已經周歲了,時間過得真快。
「等會我讓人開了庫房,看有沒有什麼好添頭,給小十六添去抓周。」按照大梁的習俗,若是家中或者親戚家有孩子辦抓周禮,為了以示關係親近是要添些東西供其用來抓周。
這麼說定了,等用罷了晚膳,兩人讓人去把庫房打開了,一陣挑挑揀揀,才擇了幾樣合適的東西出來,讓下人收著明日送進宮。
很快就到了當日。
這算不得是什麼大日子,再加上孩子小,當下人有藏著掖著免得折了福氣的思想,所以小十六的抓周禮僅限自家人。
除了宮裡各位娘娘們,便是吳王趙王襄王等一眾皇子及他們府上的女眷。陳皇后也來了,自打陳家鬧出上回那場事,她就立刻病癒了,開始在人前露臉。
這次與以往的態度截然不同,認真來說陳皇后是高傲的,雖然她表面待人溫和,但她骨子裡是高傲的,可這次她卻十分高調,高調到近乎熱情,她熱情地去關懷宮裡的每一個妃嬪,但凡皇后分內之事,她事事上心。
就好像這次,小十六的抓周禮,她是第一個提起的,並親力親為命人去辦,明眼人都能看出陳皇后對這件事的看重。
鳳笙和魏王並不知道陳皇后的異常,也因此當在咸福宮裡看見陳皇后,又見她鄭重周到地去吩咐宮女太監如何布置場面,拾遺補缺之時,恍然以為是在坤寧宮。
現場的氣氛十分詭異,大抵只有陳皇后未曾察覺。
可她到底是皇后,建平帝素來給皇后體面,旁人自然不好說什麼。魏王和鳳笙是小輩,自然也不能說什麼,只能在旁邊看著。
鳳笙悄悄地多看了麗皇貴妃幾眼,見她面上帶笑,倒是看不出心情如何。
隨著建平帝的到來,抓周禮開始了。
按規矩,孩子的父親也要放一樣東西,以示對其的期許。建平帝也不知是忘了準備還是什麼,當陳皇后提醒他時,他順手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交給福祿放上去。
瞬時,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過來。
鳳笙有點看不懂吳王他們的眼色,看了魏王一眼,魏王遞給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還是十三皇子先出了聲,他今年方十四,正是不大不小的年紀。細長的身條,嘴唇上長了一圈絨毛,青澀、稚嫩的少年模樣。
「父皇對小十六真好,這玉佩當初二哥沖您討,您都沒給。」
吳王看了他一眼,笑罵道:「十三,你別凡事都攀扯你二哥,是不是你看中這玉佩了,十六才多大,你跟他搶?」
「二哥,我可沒跟小十六搶。父皇,我就是說一說……」
十三急紅了臉。
一旁的大皇子陰陽怪氣插言道:「老二,你想要這玉佩不是一天兩天了,誰不知道啊,你擠兌十三做什麼。」
見大皇子揭短,吳王眼中閃過一抹惱色,皮笑肉不笑道:「瞧大哥說的,我這不是和十三開開玩笑。」
「我看你那口氣可不像開玩笑。」
「那大哥覺得像什麼?」吳王冷笑說。
趙王忙出面打圓場:「時候也差不多了,今兒是小十六的好日子,父皇母后諸位母妃都在,大哥二哥你們少說一句,別搶了小十六的風頭。」
他邊說邊往上面看了看,見建平帝臉色有點冷,頓時大皇子和吳王都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