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無疑是個燙手山芋,誰敢去接?

  可不接又能怎麼辦?

  眾目睽睽之下,若是不接,大理寺、刑部、都察院成什麼了?

  此時坐在上首處的趙安賢等三人,快恨死方鳳笙了,怎麼就不提前打聲招呼,如果早知會發生這種事,他們一定全部告病在家。閱讀可轉念再一想,此人弄出這麼多事,不就是挑中了這種場合,不然早不說晚不說,偏偏趕上這時候。

  三人面面相覷,一時沒了主張。

  方鳳笙還跪在下處,顯然是事情僵在此處。

  這時,下首處幾位觀審的官員中,其中有一位說話了。

  「趙大人,賀大人,馮大人,這方鳳甫所言有理有據,又身為苦主,他自稱證據齊全,本官看倒不像作假。怎麼三位大人竟愣在當場,是有什麼難處?」

  「這……」

  又一名官員說話了,「沒想到堂堂的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也有不敢受理的案子。」

  「誰說我們不受理,我們只是一時有些分神!還不把東西拿上來。」趙安賢指使書辦去接那牛皮紙袋,都想著方鳳甫怕是沒這麼容易交出來,沒想到他倒是十分痛快。

  再思及方才此人所言,這裡的證據只是一部分,看來人家也不是沒有留下後手。

  趙安賢三人一同拿著牛皮紙袋走了,連打開看都沒敢看,其他官員也沒有多留。鳳笙再度回到之前所住的那個房間,但與之前相比,明顯守衛多了一倍,而且也不如之前和顏悅色,竟有一種視她如豺狼虎豹之感。

  起風了。

  建平三十年的朝廷動盪,因鳳笙的突如其來,再次颳起一場颶風,這一次竟是徹底改變了朝堂局勢,這是所有人都沒有預想想到的。

  就在鳳笙回到那個房間,又吃了一頓飯的時間裡,整個京城都震動。

  發生在大理寺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京中蔓延了起來,竟是讓人想捂都來不及捂。

  建平帝震怒,陳皇后大駭,太子惶惶不安,宋閣老竟在內閣里砸了茶盞,足以見得他的心緒是如何的不平靜。

  這世上沒有誰能真正的隻手遮天,若說有,那也只有建平帝一人。可即使是帝王,也有許多無奈和不得已,朝堂之上局勢複雜,光一個兩淮便牽扯甚多,建平帝堂堂一國之君想做點什麼,也得籌謀了再籌謀,因為牽一髮而動全身。

  而太子是未來的儲君,關係著江山社稷,若是太子私德有虧,品行敗壞,恐怕所有朝臣都不願他繼續坐在太子的位置上。

  如今有人在三司會審中狀告太子,言辭鑿鑿,有理有據,甚至牽扯出數年前一宗大案。

  一時間,朝野震驚。

  乾清宮

  隨著一聲脆響,這已經是建平帝砸掉的第三個茶盞了。

  之後,整個殿中便陷入一片死寂中。

  今日當值的太監宮女們俱都戰戰兢兢,在陛下身邊服侍久了,就知道當陛下越是平靜的時候,越是震怒。

  建平帝震怒的不光是太子的事,還是他至此才明白自己著了別人的道。

  甚至在去年此時,他對方鳳甫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還是極為欣賞的,不然也不會罔顧對方沒有功名,屢屢破格提拔。也許別人不清楚,但建平帝知道兩淮如今能有如此氣象,此人居功甚偉。

  可當時有多麼欣賞,此時就有多麼痛恨。

  一個小小的師爺之子,竟布出如此彌天大局,帝王素來多疑,甚至當初方鳳笙接觸范晉川,也被其當成別有心機了。

  此人竟看穿自己對兩淮早有不滿,之所以一直遲遲不動手,是暫時動不得手,而范晉川不過是自己布過去的一顆棋子。宋閣老一系借著太子將兩淮經營的鐵桶一片,只有范晉川這種身份過去,才不會惹人生疑,而他的性情品格恰恰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萬萬沒想到瞌睡碰到了枕頭,果然范晉川當了大用,方鳳甫此人也正式進入他眼底。而此人種種行舉都與他的一些心思不謀而合,竟讓他有一種見才心喜之感。可這種欣賞在後面他屢屢不識趣,去碰觸一些不該碰觸的東西時,慢慢變成一種隱忍的不耐。

  此時想來,此人故意做出那些,不過算準了背後一定有人渾水摸魚,藉機攻擊太子,而他一定會保住太子,所以他一定會被帶入京,甚至具體到一些細節小心思的精準拿捏,才有今日的當堂狀告太子的事發生。

  建平帝越想臉色越冷,竟有一種冷汗直冒之感。

  這是忌憚?

  「陛下,皇后娘娘求見。」福祿走進來,小聲稟報。

  「不見!」

  ……

  殿外,陳皇后在得到建平帝不見她的消息,依舊有些不死心想繼續求見,卻不知想到了什麼,離開了乾清宮。

  此時東宮,宗鐸正大發雷霆拿劍書房裡所有東西,他這是把物件當方鳳甫砍呢。

  「孤要剁了他,他竟敢來告孤!」

  「殿下,冷靜,求求您冷靜,千萬莫要懷了娘娘為您做的一切。娘娘還未說話,事情就一定還有轉機。」何年從身後抱著他道,哪還有平時的鎮定自若。

  「轉機?」

  真的有轉機嗎?

  「孤與其去求轉機,不如先殺了他!」

  也許會有轉機,但至少現在是沒有。

  事情發生的第二天,朝堂上便因此事議論紛紛,無數官員上書為了確保太子聲譽,此案必須徹查。建平帝已經騎虎難下了,私下裡怎麼壓都可以,鬧到明面上,就必須給天下人一個解釋。

  當年塵封在刑部的卷宗再度被開啟,那已經過去了數年的案子終於展露在天下人眼底,孰是孰非,自有公道。

  與此同時,朝堂上關於誰受命審這個案子,也引起了很大的爭議。

  按理說得上大三司,也就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位正堂官,可提到朝堂上,卻有很多人對此有異議。整整爭論了半個月的時間,最終定下了六名官員,除了大理寺卿呂寶春、刑部尚書俞煥傑、左都御史魯雲傅,另有鴻臚寺卿姜喜明、魏王,及禮部尚書蔣博學,共同審理。

  這六人是多方勢力互相傾軋的最終結果,而魏王算是唯一的例外,他是建平帝親自點名放進來的,也就起個代帝監督之作用。

  其實事情發展到今時今日,想通過某人的手在案子中動手腳,幾乎已經是不可能了,這六人彼此監督彼此制約,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案子大白於天下。

  事情按部就班的開始了,而作為苦主的方鳳甫,為了確保其安全,其本人已經被關押進大理寺的天牢之中。

  期間,魏王作為主審之一,與其他主審官員一同來見過鳳笙一面。

  她又瘦了一些,不過精神還不錯。

  臨走時,魏王道:「此人不是案犯,被關在此處已屬違制,讓她與犯人等同吃住,到底顯得有些刻薄了。」

  呂寶春問:「還不知魏王殿下有何建議?」

  「此案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查清楚的,此人又是個文弱書生,他對社稷也算有功,呂大人當特殊待遇。這樣吧,將牢房布置得更舒適一些,再尋些書卷與筆墨,讓他打發時間。本王曾與他有數面之緣,這些東西本王會命人送來,也算是全了一份香火情,也免得世人議論我皇族處事刻薄。」

  其他幾人一陣面面相覷,倒也沒有提出異議。反正魏王送來的東西,若是出了事,由他自己負責,在方鳳甫將所有證據都交出來後,其實這整個案件與她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也不用怕互相套口供改證詞什麼的。

  就這樣,鳳笙換了間更舒服的牢房。

  若不是牢房中無窗,牢房的門常年緊閉,只留了一個送飯的窗口,幾乎與在自家沒什麼區別。裡面床榻書案屏風俱全,禦寒的衣物也有準備,魏王還給她準備了一樣物事,反正鳳笙看見後,是窘了很久。

  其實她有自備,還隨身攜帶了不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

  時間一天天過去,因為久不見天日,鳳笙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了。直到魏王又命人給她送來了過冬衣物,牢房裡給她添了炭盆,她才知道原來已經是冬天。

  這期間魏王藉口讓人給她送的東西不少,但一句話都沒傳過,鳳笙猜測他肯定是生氣了。

  可生氣也沒辦法,自打她從孫家離開後,她的生命乃至她存活的意義,就是給她爹報仇翻案。她戰戰兢兢,那麼艱難地走到這一步,就是為了這一天,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擋她。

  包括他。

  魏王送來的東西里有很多佛經,這裡的日子安靜得讓人想發瘋,書總有看完的時候,所以鳳笙最近迷上了抄佛經。

  抄一會兒,累了就歇下,反正她無事一身輕,就只能幹這個了。換做以前,鳳笙是絕對想像不到,這裡竟是她平生最悠閒的日子。

  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

  她現在是全然的放鬆,事情進行到最後一步,結果如何已非她能控制,就算不能一命償一命,就算她現在立即死了,她也不怕死後沒臉見她爹了。

  她已經盡力了。

  時間進入次年春天的時候,結果出來了。

  宋閣老被削官抄家,另行審理,其他涉案人員俱都落馬,丟官的丟官,有的被抄家,再嚴重點的就算直接丟腦袋。而太子宗鐸被褫奪了太子的封號,暫時被圈禁在皇子府里。

  這已經是能得到的最好的結果,所以鳳笙知道後並不意外。

  大周朝有五刑十惡八議,其中八議為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

  也就是說有以上八種身份或者資格的人,觸犯律法後,任何司法均無權審判,必須奏請皇帝由其親自裁決,並可酌情減輕罪行。太子即是親,又是貴,還沾了故,怎麼也不可能賠上性命,他能丟掉太子的身份,已經算是眾多勢力努力之下的結果。

  那她也該死了吧?

  可鳳笙一等不至,二等還是不至,難道說建平帝不想殺她了?

  她並不知道,在這場風波之中,建平帝不止一次想殺了她。之所以忍耐,是為了表現帝王的風度,是不能讓天下人非議。

  好不容易待事情塵埃落定,一切都平息的時候,他又動了此念,卻來了個不速之客。

  「你說什麼?」

  如果建平帝現在面前有鏡子,他就能欣賞自己吃驚到極致是什麼樣子了。

  「你說那方鳳甫是個女人,你跟朕求娶她?」

  素來高傲的魏王,此時匍匐在地:「是,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