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孫慶華目光驚疑閃爍。閱讀

  老太太笑看著他,笑得很慈祥:「我前兒收到一封信,是聞城的師娘南吳夫人派人送來的,夫人還派人送了些當地土特產,我看她話里話外的意思,似乎有和我家結親之意。你說聞城若是娶了吳家的女兒,如何?」

  「聞城何時和吳家的女兒?」顯然這個消息有點出乎孫慶華的意料。

  「聞城天資聰慧,相貌堂堂,會被姑娘喜歡也是正常。娘只問你如果這門親事成了,是好還是不好?」

  那自然是極好的,南吳先生雖身在山野,不入仕途,但其在朝中做官的學生卻不少。且吳家也是江南一代頗有名望的世家望族,更重要的是南吳夫人,她本身並不惹矚目,但其父姓宋,如今身居閣老之位。

  如果孫家能攀上宋家和吳家的關係,就不提孫聞城了,哪怕孫慶華也受益無窮。這將會是一門比當初和方家,更好的親事。

  孫慶華神色複雜。

  老太太笑看了他一眼:「怎麼?覺得不好?」

  「我以為……」

  「你以為娘一心就想把玥兒嫁給聞城?」老太太失笑感嘆,老眼綻放出睿智的光芒:「你以為你娘真的老糊塗了?我是心疼玥兒不假,心疼她幼年失怙,可我也心疼聞城。她沒有母家,聞城娶了她並無助益,若是能得平妻之位,自然是極好的,可若不能,那只能說是她的命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且孫慶華從來不管後宅之事,除了囑咐老太太不管做什麼,千萬不要誤了孫聞城,也說不了其他。

  二老爺孫慶華走了,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可到底發生沒發生,彼此心裡都清楚。

  過了端午,天就一天比一天熱。

  方鳳笙怕冷又怕熱,不過今年不像往年,逢到用冰的時候,管事那裡總是推了又推,屬於鳳笙的分例早早就送了過來,還說不夠派人來吩咐一聲,就會讓人送來。

  有了冰,炎炎夏日就好過多了。

  問秋堂次間,檻窗大開,挨著牆的酸枝木條案上放著冰盆,有微風拂進,暈得滿室清涼。

  「奴婢聽人說,老太太這兩日身子不好,讓人請了玄妙寺廟的和尚來做法。熙梧堂這幾日煙燻火燎的,怪不得這幾日免了姑娘的請安。」

  鳳笙盤膝坐在臨窗的羅漢床上,床几上攤放著幾本書,她面前則放著幾張宣紙,手持一管狼毫小楷筆,時不時在紙上寫著什麼。

  「姑娘,你說這夢魘了請和尚有用嗎?什麼是夢魘?是做噩夢了?」知春好奇問道。

  鳳笙笑了笑:「你問這個做什麼?你夢魘過?」

  「奴婢才沒有夢魘過,奴婢聽人說,睡覺夢魘的人是虧心事做多了,才會被魘著,奴婢又沒有做過虧心事。」

  話說完,知春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對鳳笙吐著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綜合起來,知春也是個挺調皮的丫頭,只是這一面也就在方鳳笙面前展現過。

  「你啊!」鳳笙無奈地搖了搖頭。

  「對了姑娘,奴婢還聽說一件事。」

  「什麼事?」知春可不是愛藏話的性子,她這欲言又止的,引起了鳳笙的好奇。

  「前兩天府里不是來了位貴客嗎?二老爺特別重視,將貴客安排在榕園裡,並下命閒雜人等無事不得亂闖。」

  這事鳳笙聽知春說過。

  「然後呢?你這丫頭什麼時候學會賣關子了。」

  「奴婢不是賣關子,奴婢是怕您忘了這件事。然後昨天大房的三姑娘和二房的四姑娘,兩人帶著丫頭在湖邊嬉戲,不知怎麼就闖進了榕園,似乎衝撞到了那位貴客,被園子裡的人扔了出來。」

  呃?

  榕園臨著靜湖,是整個孫府風景最好的地方,也是孫府的客院。孫慶華作為紹興知府,免不了會有些官場的友人或者大人們照訪,這榕園就是專門招待貴客的。

  但是把兩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從裡面扔出來?

  鳳笙眨了眨眼。

  知春抿著嘴笑:「反正挺狼狽的,四姑娘當時哭得傷心欲絕,很多下人都聽說了。今天二太太給四姑娘找了大夫,開了些跌打損傷的藥,據說四姑娘是摔傷了屁股。」

  好吧,方鳳笙總算明白知春的笑點在哪兒了。

  她也沒忍住,笑了起來。

  「奴婢聽人說,那住在榕園的貴客,是位長相十分俊美的公子,奴婢猜二姑娘和四姑娘是不是看中那位公子了。」

  知春沒說錯,就是說得還太淺,讓方鳳笙來看,估計那位貴客非同一般,所以孫家生了攀附之心。

  在孫家待得越久,鳳笙越厭惡這個地方,表面道貌岸然,實際上背地裡都是些雞鳴狗盜之事。讓兩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去攀龍附鳳,也不知到底怎麼想的。

  小蝶從外面走進來,在次間門外站定稟報:「四奶奶,老太太招您過去一趟。」

  鳳笙放下筆:「有說什麼事嗎?」

  「奴婢不知,來人只說請四奶奶去一趟。」

  鳳笙下了榻,知春幫她將鞋子穿好,她又去換了身見人的衣裳,帶著知春往熙梧堂去了。

  知春沒說錯,熙梧堂真是煙燻火燎的,庭院裡還能看見做法時留下的痕跡。

  天氣本來就熱,雖然有風,但也吹不走那股仿佛什麼被燒焦了的氣味。

  幾天沒見老太太,她的變化很大,似乎人一下子老了許多。

  頭上戴著額帕,半靠在軟枕上,神色委頓。周媽媽正在給她餵藥,鳳笙行了禮,老太太將口裡的藥咽下去,才抬了抬手。

  「行了,不用這麼多禮,今兒叫你來,也是有事。」

  「不知祖母有何事吩咐?」

  老太太沒說話。

  旁邊的周媽媽道:「老太太最近身子不妥帖,也找大師看過了,大師做了法,說還需一名家中的晚輩幫老太太抄經。大房的幾位少爺,四奶奶是知道的,四少爺不在,幾位姑娘都還小,字寫得也不好。老太太想起這府里數來數去,也就四奶奶字寫得好,連四少爺都讚不絕口,便想請四奶奶幫忙抄經。」

  「祖母有事,孫兒媳當服其勞,怎麼能說是請呢。祖母既然看得上鳳笙的字,鳳笙自然是願意的。」

  「大師說抄經者要抱著一片虔誠之心,為老太太祈福。」

  「那是自然。」

  正說著,丫頭捧著托盤走了過來,其上放著一卷經書,其上寫著《地藏菩薩本願經》幾個大字。

  「大師說要將這卷經書抄九遍,九代表著無窮大,也代表抄經者虔誠之心無窮大。」

  九遍,那要抄到什麼時候?

  知春眼神詫異,方鳳笙目光閃了閃,還是做微笑狀。

  「另外大師說,老太太命里缺水,所以抄經的地方最好臨著水。奴婢跟老夫人看了看,府里也就臨碧軒那裡多水,所以四奶奶……」周媽媽頓了頓,似乎也覺得這要求太多了,有點不好意思:「奴婢已經命人將那裡收拾過了,東西都是齊備的,四奶奶只用每天白天過去,晚上是可以回問秋堂的。」

  老太太咳了一聲,道:「鳳笙,辛苦你了。」

  「祖母說哪裡的話,為長者盡孝本該是晚輩應做的事。」

  「奴婢在這裡替老太太謝過四奶奶了。」

  次日,方鳳笙去熙梧堂請過安後,就帶著知春去了臨碧軒。

  臨碧軒位於孫府的後花園,臨著靜湖。紹興多水,這湖裡的水就是從府河引進來的。湖邊種滿了柳樹,一到夏日,涼風習習,最是舒爽不過。

  這裡也是整個孫府風景最好的地方之一,僅次於榕園。

  望著不遠處那處隱沒在蔥鬱樹木後的屋宇房脊,正在幫鳳笙整理筆墨紙硯的知春,說:「姑娘,這裡離榕園挺近的嘛,二老爺說讓各房約束女眷和下面的丫頭婆子,榕園附近不得擅闖擅入,也不知道我們這算不算是擅闖了?」

  鳳笙不用看,就知道這件事,其實早在剛到臨碧軒時,她就發現了這一點。臨碧軒是個水榭,臨著靜湖而建,榕園也是臨著湖建,兩者之間就隔了條林蔭小道。

  「是老太太讓我們到這裡來抄經,兩處畢竟隔著地方,只要你我二人別亂闖,剩下的就跟我們沒有關係了。」

  知春總覺得姑娘話裡有話,但讓她來想,她又想不出什麼意思,只能當是自己多想了。

  她去打水給鳳笙淨手,鳳笙來到案前坐下,閉目片刻,方提起蘸了墨汁的毫筆,在宣紙上寫了起來。

  一個個烏黑圓潤的小字,出現在她的筆下。

  鳳笙寫的是小楷,這種小字多用於日常所需,小到書信,大到應試考卷,都用的是小字。

  蘇東坡曾有云:大字難於結密而無間,小字難於寬綽有餘。寫大字時,因可書寫的面積寬綽,難免給人一種可以肆意揮灑的心態,結果字很容易變得鬆散。可寫小字恰恰相反,因可供書寫面積太小,書寫者怕寫不下難免侷促縮緊,局縮太過,就會變得蜷促。

  所謂大小難能,指的就是如此。

  能寫得一手好的小字,且不提是哪家風範,至少在書之一道上,算是略有所成。

  方鳳笙的小字就寫得極好,挺拔、娟秀、圓潤而整齊,整篇字下來,看似筆觸一樣,卻又字字不同,又協調一致,難掩神采飛揚之氣勢。

  知春在旁邊看得如痴如醉,深恨自己跟隨姑娘多年,姑娘也沒少教她,可惜她就是爛泥扶不上牆,至今寫出的字將將也就夠讓人認識。

  她當然沒忘給鳳笙研墨,隨著濃黑的墨汁慢慢磨出,她恍惚又回到從前。

  姑娘挑燈夜讀,她紅袖添香。

  「想什麼呢?」

  鳳笙用眼角餘光,看這傻丫頭磨墨磨著磨著,就蹲在那托著下巴,魂游太虛。

  傻乎乎的樣子。

  「奴婢想到從前了,以前也是姑娘寫字,奴婢和知秋幫你研墨。姑娘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兒?」

  「那要看老太太什麼時候想到法子。」

  「那老太太到底什麼時候想到法子啊?奴婢昨日去看,老太太的精神好像不大好,她一把年紀的,這麼幹感覺好難為她。姑娘你說我們也真夠心累的,梯子遞了好幾架,為了這事,禹叔還專門去買了特產,您仿了書信,東西她也收下了,怎麼就不見動靜?」

  「你怎麼知道老太太沒想到法子?說不定老太太已經出手了,只是我們還沒發現罷了。」聽到隱隱傳來的說話聲,鳳笙眉眼不抬說。

  「出手了嗎?」

  剩下的話,因為知春也聽到說話聲,戛然而止。

  「爺,您小心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