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金老二臉色不好起來。

  他臉上本就有道疤,一有什麼情緒變化,那道像條蜈蚣的刀疤就會輕輕蠕動,十分駭人。

  「大哥,就是個女人,你至於弄得這一出出,也不嫌累得慌。女人是老三的,他自己也默認了,那照你說的,那女人有問題,老三也有問題了?」

  這話讓豹爺啞口無言,誰的忠心都能質疑,唯獨勾慶的不能。最近這幾年,兩淮官鹽的生意不好做,鹽幫一大部分的進項其實都來自勾慶。

  對此,勾慶從沒有說過什麼,一直任勞任怨,對他和老二也都是畢恭畢敬。如果說勾慶也有問題,那鹽幫一大半人都有問題了。

  「這是我的人遞迴來的消息,總而言之不得不防。」

  「你就是怕我動那女人,找出來的藉口。行,老三回來之前我不動她,但老三回來之後,大哥你就別攔著我了!」

  說完,金老二就走了。

  豹爺臉色難看,卻又無可奈何。

  「找人盯著那女人。」

  「是,大當家。」

  出事的地段雖不在泰州,但源頭是在泰州,所以泰州巡檢司也是這次緝查的力量之一。

  現在上面已經將襲擊欽差的罪魁禍首,定性給了泰州當地的鹽梟,勾慶帶著人連著抄了好幾處,都是些小魚小蝦。

  這樣的小魚小蝦明顯干不出那麼大的事,不過上面現在找不到真兇,拿這些人以正朝廷之威嚴,他也不能說什麼,只管聽命就是。

  連著出去三天,又抄掉一處。

  回來後,巡檢司的人聚在一起喝酒,大家都難免憂心忡忡。

  「老大,再這麼搞下去,咱們的路子可都斷了。現在咱們里外不是人,只差成了過街老鼠。」一個叫二板的小子道。

  可不是里外不是人?

  於上面,是他們行動不利,所以一直查不出真兇。於那些被抄掉的盤口,以前在一起喝酒以兄弟論之,銀子也沒少孝敬,說抄就被抄了,以後誰敢信勾爺信巡檢司,用道上的話,這叫不義氣,拿錢不辦事,翻臉如翻書。

  要不是勾慶提前給各處都打了招呼,曉以利害,說不定他早就被人翻了出來。不過再這麼下去,保不齊有誰腦袋一衝動,就不願意當替罪羊了。

  勾慶悶著頭喝酒,也沒說話,向來愛笑的桃花眼一片冰寒,明顯心情不佳。

  毛子扯了二板一下,道:「行了,喝酒就喝酒,扯這些做什麼,老大心裡有數。」

  勾慶其實心裡沒數,就算有數現在也亂得很,各處的事宛如一團亂麻糾纏在一起,讓人理不出頭緒。

  就好像現在,他明知道有些事繼續下去,結果絕對好不了,卻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那個姓范的仿佛瘋了似的,誰也不查,就盯著私鹽販子。

  除非他把那女人交出來,可怎麼交?

  不交的結果就是他帶著人繼續去抄那些老關係的盤口,再抄下去可能鹽幫就藏不住了。

  勾慶扔了酒杯站起來,二板本來想說什麼,被毛子拉了一下。

  屋裡都是巡檢司的人,見勾慶站起來,大家都停下喝酒的動作。

  勾慶揮了揮手:「你們繼續,我出去散散酒氣。」

  他走出這家酒館,迎面撲來一陣寒氣,頓時讓他發燙的大腦清醒了一瞬。

  下雪了,雪勢不大,還沒落地就化掉了,卻平添寒意。

  勾慶看見路邊站著個人,還有那輛熟悉的馬車,當即宛如一盆涼水順著頸脖灌了下來。

  他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不對,他不是忘了,是刻意遺忘。

  屋裡沒點燈,只外間有燈光照射進來,在地上拉了片光亮。

  勾慶跪在光亮中,低垂著頭。

  他的前方是一片昏暗,隱隱只能看見有一截金繡繁複的袍擺,落在那片光亮中。

  沒有人說話。

  黑暗中的人沒說話,勾慶也沒說話。

  可什麼都不用說,勾慶便心中一片冰涼。

  他竟然忘了這個人,哪怕他少在人前露面,可他一直在那。他以為上面的命令是范晉川的一時泄恨,卻忘了還有一種可能。

  這個人是在警告他。

  黑暗中有人動了,那截袍擺晃動了一下,消失在勾慶眼中。

  他依舊跪著,跪了不知道多久,直到有人攙起他。

  鳳笙試過出去,卻被人阻了下來。

  她想起勾慶臨走時所言,讓她別走出這間房子的話,想了又想,還是慫了。

  一來,有勾慶在,她實在犯不上冒險。二來,她還沒忘記這裡是鹽幫總舵,說白了就是土匪窩。

  再加上外面實在太冷,這裡的人也不給她準備冬衣,她只能躲在溫暖的屋子裡,每天除了睡,就是吃,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大順也不跟她說話,說她是三當家的女人,他不能跟她說話。

  什麼邏輯!

  鳳笙只能放棄從這個傻小子口裡,得到些許消息的念頭。

  又是一日睡得昏天地暗,勾慶回來了。

  當時鳳笙沒醒,直到感覺有人看她。

  那道目光實在怪異,她在夢裡都感覺極為不舒服,所以就醒了。

  「你怎麼回來了?」

  「怎麼,你不希望我回來?」

  鳳笙乾笑:「怎麼會?」

  勾慶沒說話,目光在她身上打了個轉。

  鳳笙被他看得脊背發涼,忍不住摸了摸光裸的胳膊。

  其實也不是裸著的,就是只著了件紗制的寢衣,在這種滴水成冰的季節,尤其別人穿得那麼厚,總覺得自己是光著的。即使屋裡燒著兩個炭盆,她又在被子裡,並不覺得冷。

  勾慶脫掉身上的大氅,在旁邊坐了下來。

  他不說話,鳳笙也不知道他想幹什麼,想下了床去,這人的目光太怪。

  她總覺得,他在醞釀著什麼陰謀。

  「對了,你讓人給我弄身厚衣服。你走了後,我跟大順說,那小子太木訥了,竟非說要你同意才可。」

  「你這些日子就是穿這?」

  不知為何,鳳笙竟從他口氣中聽到了不悅。

  「我不穿這,我穿什麼?」

  勾慶冷笑,正想說什麼,突然有人敲響了門。

  「三當家,大當家和二當家設了宴,請你過去喝酒。」

  勾慶看了她一眼,走了。

  鳳笙坐在床上,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就覺得這人莫名其妙。

  勾慶帶著滿身酒氣回來時,鳳笙正在用晚飯。

  她身上穿了件醬紫色的棉衣,也不知是從哪兒找來的,女人穿的樣式,顏色和花樣卻一看就是中年婦人穿的。不過鳳笙現在可不挑,只要有衣裳就好。

  勾慶回來後,就靠在椅子裡看她,看得她毛骨悚然,飯也吃不進去了,讓人端了下去。

  鳳笙站起來,在房間裡來回走著。

  這是她最近養成的習慣,不能出門又成天窩在不動,太容易不克化。她胃又不好,只能這麼動動就當消食了。

  過程中,勾慶還在看她。

  鳳笙忍不住了,看向他:「勾爺,勾大巡檢,你到底看什麼呢?我怎麼發現你這趟回來後怪怪的。」

  「有嗎?你很了解我?」

  鳳笙覺得這句話有點怪怪的,但一時想不出哪兒怪,心裡又惦著想回去的事。

  她去了勾慶對面坐下,道:「勾大巡檢,能不能打個商量?你看我們合作夥伴一場,你放我回去如何?到時一定不會少了你的好處,還記得上次我與你說的那事,依舊作數。」

  其實這話鳳笙一直不願說,勾慶這個人太複雜了,她一直沒摸清楚是敵是友。示敵以弱就是露短,把自己的短露在敵人面前,還提前出價,這不是她的習慣。可這陣子她被關在這裡,哪兒也不能去,外面怎麼樣了也不知道,著實磨了她的耐性。

  所以她先出價了。

  「你現在回不去,豹大和金二懷疑你的身份,因為他們收到消息,月紅一直跟在霍公公身邊,你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女人,惹了他們的猜忌。」

  鳳笙皺眉,沒想到事隔這麼久,又會弄這麼一出。

  其實這個計策本就有漏洞,月紅肯定不會無緣無故消失,那麼肯定會出現在人前。而她這個假月紅自然就露餡了,不過她也留了一手,從始至終她沒跟金二說過自己是月紅。

  鳳笙將整件事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將目光投注在勾慶身上。

  也就是說,現在她的安穩與否,全寄托在這個男人身上。其實早在之前她做出犧牲自己的決定,她就設想過自己無數種下場,這種情況已經是目前最好的了,是她一直還放不下姿態,還想著與之博弈扳扳手腕,殊不知博弈的前提是勢均力敵,而不是自己的性命還在對方手裡。

  「那不知勾爺打算如何處理我?」

  勾慶看著她,不知為何眼神有點奇怪,鳳笙起先疑惑,轉瞬明悟,臉白了一下。

  似乎看出她隱藏的慌張,勾慶笑了一下。

  這個笑一閃即逝,卻讓鳳笙僵了嘴角。

  他站了起來:「趕了那麼久的路,早點安置。」

  這是個什麼意思?

  鳳笙站在邊上,看著他一件件的脫著衣裳。

  從棉袍到外衫,一直脫到中衣,鳳笙看他的手還在解,忍不住出言道:「勾爺,這房裡可不止你一個人……」

  話音還沒落下,她就一陣天翻地覆落在對方懷裡。

  背後是床柱子,身前抵著個只著了中衣,光著胸膛的男人。鳳笙從沒覺得自己矮過,可此時此地這種姿勢,她卻覺得男人很高大,而她很嬌小。

  「你……」

  朱唇被男人粗糲的手指堵上。

  「月紅,爺出去這麼久,你想我沒?」揚聲說著的同時,勾慶湊到她耳旁,帶著酒氣的鼻息吹拂在她耳垂,一個聲音同時響起:「想死的話,你就叫。」

  這個聲音不是勾慶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