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公公比想像之中更為堅決,無論鳳笙怎麼明示暗示,曉之以理,他依舊覺得機會不容錯過。閱讀
借著處理淮南積引之事,逼兩處分司拿出符合積引數量的鹽,如果沒有東西,正好說明這些東西都被人貪了。到時候有一個算一個,直接把不聽話的官員撤換掉,新政自然可以順利推行下去。
想法挺好,就是太天真。如果這種辦法有用,建平帝會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沒辦法閉眼忍受,才伸手動兩淮?
之前建平帝的反應,都挺符合鳳笙心目中一個帝王城府和手段,可是霍公公的出現,他的不按套路出牌,徹底讓方鳳笙猜不透建平帝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一個處事謹慎的帝王,突然一反常態,如果不是鳳笙問過范晉川,確定霍公公是建平帝派來的,還真要以為是不是對手滲透了此人,特意派這個霍公公來搗亂。可范晉川很確定,霍公公就是建平帝派來的。
那麼就只有一個可能,建平帝很急,急到他不太願意再去等兩年或者三年,就迫切想改變兩淮局勢。這個兩三年的時間,是鳳笙按照局勢估摸出來的,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改革自然也不是一蹴而就,兩三年是她的保守估計。
建平帝到底是何原因如此著急?
鳳笙能得到的有效信息太少,一時還琢磨不透。
不過也沒時間給她琢磨,因為霍公公見鳳笙一直推諉,對她十分不滿,差點沒與她翻臉。若不是范晉川從中說合,鳳笙這官也不用做了。
最終意見達成一致,霍公公與范晉川同去淮南處理這件事。本來鳳笙可以不去的,可她實在放心不下,就將淮北諸事交給鄒運判和刀七等人,與他們同行。
直到看見負責護送霍公公和范晉川的隊伍,鳳笙才知道此人為何如此狂妄。
這一隊人大約有兩百多人,是從附近衛所調來的駐軍,另還有一隊錦衣衛。不光如此,據范晉川說,霍公公手中有可以隨意調動地方官府,以及地方衛所駐軍的手諭,有這些東西在手中,一力降十會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至此,鳳笙的心終於放了些。
趕了十日的路,他們到了泰州。
再至泰州,不光方鳳笙,甚至范晉川都有很多感嘆。
他們沒去泰州縣衙,而是直接去了泰州分司,同知龔義昌迎接了他們。
龔同知設的宴很豐盛,但這並沒有能阻止霍公公接下來一系列動作,無外乎威脅利誘震懾,限令泰州分司必須在限定時間裡,拿出符合積引數量的鹽。
這一切都由霍公公出面,范晉川和方鳳笙反倒成了陪襯。
對此,龔同知並未提出任何異議,他也解釋了之前推諉的難處。不外乎下面人不太聽指揮,不過他已經處理好了,再有五日,運鹽船便能到泰州城。
剛開始包括霍公公,都在想說不定龔同知會鬧什麼么蛾子。可第四日晚上,運鹽的船就到了,陸續還有鹽船不停到達,這只是第一批的鹽。
見龔同知如此識趣,霍公公反倒不好發作,私下沒少跟范晉川說,這些人都是屬核桃的,不敲打不成。見他那樣子,似乎挺遺憾龔同知如此識趣。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龔同知拿不出東西,自然要認罪,他們也就好方便操作了。
可惜一切都出乎他們的所料。
鹽經過泰壩,再裝船,整整裝了十幾艘運鹽船。
隨著鹽船一同離去的,還有方鳳笙等人。也不知霍公公和龔同知怎麼商量的,反正定好後續的鹽會直接送往揚州,到時候是轉運淮北,或是直接送往儀征,都是極為方便的。
船隊離開泰州,一路西行往揚州。
因為是逆風而行,所以船走得並不快,換做以往,兩日即可到,可這次走了兩日才過宜陵。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天變了,本來冬天就冷,南方的冬天少雪多霧,江面起霧,數米之外看不見,只能停船等霧散去。
就這麼停停歇歇,又走了一日半,才到了江都附近。
這江都境內地勢平緩,水路稠密,河湖交織,通揚運河橫貫東西,又有運河縱貫南北。若是逢天氣晴朗時,寬廣的水面上,來往商船如過江之鯽,乃是難得一見之盛景。
鳳笙走過許多次,對此地是熟到不能再熟,過了江都,再過半日就能揚州。
可這種天氣,估計還得走一日。
艙房裡燒著炭盆,溫暖似春。
鳳笙最是怕冷,尤其江面上,格外比陸地要冷一些。這幾日行在船上,她都是緊閉房門不出,就待在艙房裡烤炭盆。也是實在懶得搭理那霍公公,總覺得他嘴臉討厭。
當然不止她一人,還有范晉川這個陪著下棋打發時間的。
鳳笙披著大氅,炭盆就在她腳下不遠處,暖氣熏得她昏昏欲睡。明明沒感覺到困,可意識就是不清楚,一陣一陣的,不過她還知道下棋,也算是天賦異稟。
一盤棋下了快一個時辰了,還沒分出勝負。不過范晉川倒是不著急,鳳笙發呆的時候,他就看著他發呆,這種難得的閒適是多久沒見了。
一盤下完,鳳笙實在感覺這種狀態太頹廢,正想站起來圍著屋子走兩圈,有人敲了門。
「進來。」
「大人,起風了,劉百戶說風不小,這附近也沒有停靠船隻的地方,詢問是否要把船都串聯起來,以免風浪太大吹翻船隻。」
運鹽船都不大,而臨海之地多風。這風可和內陸之地的風不太一樣,風急時掀屋拔樹也不是什麼罕見事,更何況在水上,不過當地人也都習慣了,自有一套應對方式。
「可。讓劉百戶命人多注意些。」
來人下去了。
范晉川正打算和鳳笙說什麼,突然就感覺船盪了幾下。
他們所坐之船比運鹽船要大一些,這船都盪成這樣,其他船隻可想而知。外面傳來各種嘈雜的腳步聲,還有霍公公罵人的聲音。
這太監嗓門太尖利,隔著窗子都能聽下。
「我出去看看,你怕冷就不要出去了。」范晉川說。
鳳笙也並未拒絕,只是站在窗邊往外面看去,卻是白茫茫的一片,隔遠了就看不清外面的情形。
這種天氣真是糟透了,鳳笙有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總覺得要出事。
可他們一行十幾條船,隨行的兵卒無數,又打著欽差的旗子,實在想不出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對他們這一行人下手。
想來想去,她只當是在船里憋久了,容易胡思亂想。
過了會兒,范晉川回來了,跟鳳笙說了些大概的情況。這種運鹽船經常被串聯在一起前行,所以劉百戶他們並沒有費太多功夫,明顯能感覺出這麼一來,船穩當了不少,總算不晃晃悠悠了。
鳳笙見離晚飯時間還早,又不想下棋了,跟范晉川說她要去睡一會兒。
范晉川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那你睡吧。」
這一覺睡到天黑,還是有人來敲門叫她用晚飯,鳳笙才醒。
用過晚飯,繼續回艙房睡覺,睡到半夜的時候,出事了。
沒人知道火是什麼時候燒起來的。
似乎前一刻發現起火,後一刻火勢就借著風往四周蔓延開來。
一艘燒過一艘,入目之間似乎所有船都起火了,船上一片大亂,劉百戶大聲叫著讓其他船隻把相連的繩索砍掉,以免讓火勢蔓延,也不知有沒有人聽見,反正附近的幾艘船沒有動靜,他只能派人或是坐船,或是順著繩索過去探看情況。
而與此同時,一批數量不明的黑衣人攻上了船。
這些人出現得很突然,出手也十分狠辣,又逢上船上正亂,幾乎是一面倒的局面。
鳳笙睡得迷迷糊糊,房門被敲響了。
她打著哈欠去開門,看見門外站著的范晉川,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裡不能待了,你快跟我走,先找個地方躲一躲。」
鳳笙只來得及穿上棉衣,就被范晉川拉走了。
外面全是嗵嗵嗵的腳步聲,喊殺聲,慘叫聲,到處都是火光,分不清敵我。鳳笙剛被范晉川拉著跑出一條走廊,似乎能嗅到帶著水氣的風,突然一個黑影撞過來,慘叫聲響起的同時是血霧漫天。
他們該慶幸這條走廊沒有燈,死的人太多,而剛死的那個人又擋住了他們。所以那兩個黑衣人沒有走進來,而是轉身又投入廝殺之中。
有人在喊,那個不男不女的公公坐船跑了。
有人在喊追,還有人在喊還沒找到姓范的和姓方的狗官。
鳳笙跑得肺都疼了,耳邊的嘈雜聲突然小了下來,原來他們進了一個房間。
「看來我們都要死了,我從沒有這麼痛恨過自己手無縛雞之力。」范晉川苦笑道。
鳳笙此時依舊有些恍惚,她竭力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發現腦子裡還是混亂一片。
「賢弟,如果這次我們都死了,你會不會有所遺憾?」
遺憾?當然有,兩淮的改革只進行到一半,她還沒替她爹翻案,還沒讓他爹進方家祖墳。
鼻息之間,都是什麼被燒焦的味道,鳳笙卻突然清醒了。
「知道對我們下手的是哪路人馬?」
此時的范晉川十分狼狽,髮髻亂了,臉上有血還有髒污,他搖搖頭:「不知道,發現外面亂了,我先去找了劉百戶。霍公公把所有人都聚到他的身邊保護他,我命令不動那些人,沒辦法只能一個人來找你。剛才那些人喊霍公公跑了,我猜他肯定是坐備用船隻跑了,這個老匹夫!」
能讓范晉川罵人的,估計霍公公是第一個,反正方鳳笙是沒見過。
「他跑不掉的,對方能攻上這條船來,下面不可能不布網。」
「是誰?竟敢如此膽大包天,襲擊欽差。這麼多艘船,不可能做到完全沒有痕跡,他們就不怕陛下雷霆震怒?」
「怕不怕又有什麼關係,殺了你我,新政將會無疾而終,陛下再怎麼惱怒,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殺了。為了不讓兩淮亂了,這裡將會再回到從前。」
鳳笙嘆著氣,她早就該想到這點,只是一直順風順水,讓她麻痹大意。包括這次,因為篤信這個『宮裡來人』霍公公,篤信這麼旗幟鮮明的隊伍,沒人敢膽大包天,可偏偏對方就是敢了。
是她低估了人瀕臨崩潰之前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