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所謂積引,凡引尚未領課,積壓在倉在岸不能運銷者,或者已完正課卻不能銷者,都謂之積引。閱讀

  用白話些來說,鹽運司每年年初啟運開綱,都會提前根據以往慣例及總商報上的數額確定當年一年的鹽產量。而在開綱之前,鹽商便需納正課領引。

  看似鹽運司為了不多產、不積壓,做出的工作的挺多,實際上這不過是表面。既然早在開綱前就必須確定數額,可以操作的空間自然很多。鹽運司拿著往年慣例說話,鹽商即使不想認領,恐怕也不行。

  這就需要總商和下面各大散商協調了,總之這個數目在表面上不能難看。

  這也就是為何之前鳳笙說黃金福要感謝她的原因。因為這就是個死循環,鹽價太高,官鹽賣不出去,可為了讓開綱數目遞上去不難看,總商下面的散商被分攤了許多自己並不想要的數額。

  繳了正課,運鹽之時還得交各項雜課,以及運出來這一趟趟孝敬,如果鹽能賣出去還好,如果賣不出去。也因此每年都有鹽商納了正課卻沒去領引的鹽,被鳳笙打主意的就是這批積引。

  由淮北幫淮南處理積引的聖旨下來後,鳳笙便等著范晉川回來後,著手開始準備。可惜范晉川在京城耽誤了些日子,等他回來時間已經進入冬月了。

  范晉川回來後,就往泰州與通州兩處分司發下指令文書。兩處分司倒也沒說什麼,只是一直沒動靜,范晉川無奈,只能再次去函。

  這次倒是有回應了,兩處分司都說正在著手準備,另外又就積鹽如何運輸的事情,和范晉川進行了一番商議。

  兩處分司的意思是讓淮北分司自己來運,他們不負責運送,處理積引是淮北自己攬下的事,到時候功勞自然也算淮北,與淮南無關。

  這是鬧情緒了。

  下面人鬧情緒,作為上峰只能安撫,范晉川提督兩淮鹽道改革,算不得兩處分司的直屬上峰,這活兒只能賀綸干。

  賀綸滿懷信心,也是醒悟過來後,想做點什麼用以彌補。可直到這次的事他才發現,他這鹽運使做得太不用心,下面沒幾個人聽他的。反正泰州分司和通州分司沒有聽他的,即使他曉以大義,對方也有諸多藉口推諉。

  這件事被鳳笙得知,她給范晉川去信說:「莫怕是對方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為何會拖延時間?

  鬧情緒是其一,不痛快是其一,但這都不足以讓對方故意違抗命令,那麼只有一個可能——從表面上看去,確實積壓了很多鹽引,各大鹽場積壓的鹽應該堆積如山,可事實上誰會眼睜睜看著堆積如山的鹽,而不動些別的歪心思?

  鳳笙猜到范晉川肯定會就此事與她掰扯很久,她沒想到對方竟然親自來了海州。

  「方賢弟。」

  再次相見,依舊是拱手為禮,可不光范晉川變了很多,鳳笙也變了很多。

  「賢弟和以往相比,黑了許多,也瘦了許多。」

  鳳笙沒忍住摸了摸臉,似乎每個久未見她的人,再見面總會這麼說一句。

  「大人風采依舊,神采煥發。」

  這是場面話,范晉川自然聽得出來,有些失笑也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賢弟不迎我進去坐嗎?」

  鳳笙這才往旁邊讓了讓:「竟只顧說話了,大人請。」

  下人奉了茶來,兩人邊喝茶邊說話,近大半年未見,以為應該有很多話說,可除了說公事,似乎也只能說公事。

  說了會兒,鳳笙主動切入正題:「大人這趟親自來,是為了積引之事?還是為了你想動兩處分司,我不太贊同?」

  「都有,主要也是想來探望一下賢弟,我幾次與你遞信讓你來揚州,可你總是不來,那就只有我來找你了,」

  鳳笙眉眼半垂:「事情太多,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大人應該能理解才是。」

  「我還以為賢弟是在躲我。」

  鳳笙去看范晉川的臉,發現他臉色很正常。

  於是她吐出一口氣,笑著說:「這肯定是大人的錯覺。」頓了下,她又說:「還是說正事吧,大人還是想動兩處分司?」

  范晉川點頭:「我覺得這是最好的機會,逼他們拿出以前的積引,如果拿不出,就可以把這群蠹蟲拿下。」

  「大人應該聽過剛易折的道理,做人留一線,不是為了日後好相見,而是為了防止狗急跳牆。以我們現在的能力,還不足以去撼動整個淮南以及兩處分司,就算把人都撤換了,新政還未能推行,換個人坐那些位置,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區別。」

  「那賢弟的意思是?」

  「一步一步,徐徐圖之。」

  「可——」

  這時,突然有人闖了進來:「此言未免太有失士氣,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位方大人看來不太懂這個意思。」

  鳳笙看向來人,皺起眉:「這位——」

  「此乃霍公公。」

  也是范晉川這次會在京城耽誤的原因。

  來人穿一身普通的綢面直裰,但明顯能看出和常人不太一樣,那陰陽怪氣的腔調,以及那站姿走姿,顯得有些女性化。

  「好了,方大人不用多禮,坐下吧。」在首位坐下後,霍公公端著下巴道。

  鳳笙在下面坐下。

  「新政在淮北試行已見成效,所以淮南也不過時日的問題,方大人說一步步來,徐徐圖之,未免也太失了士氣。陛下已發下聖旨,爾等已經有了最有力的靠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個小小的淮南,難道還能上天不成?方大人何必忌憚如此。」

  「這——」鳳笙猶豫一下,道:「下官倒不是忌憚,只是凡事打破容易重建難……」

  「行了,方大人,別說你那些書生氣的論調,咱家說可以就可以,這事早解決早完,剃掉那些不聽話的蠹蟲,新政就能順利施行下去。」

  鳳笙出去了一趟,讓人設宴。

  如果只有范晉川,隨便即可,可現在竟然多了個宮裡來的公公,就不能等閒視之。之後陪著霍公公用了宴,鳳笙和范晉川才一同從賓客處離開。

  已是冬月,夜風很冷,涼颼颼的,讓人頭腦清醒。

  「此人是陛下所派?」鳳笙問。

  范晉川苦笑,點點頭。

  「上面很心急?」

  「這個我不太清楚,陛下並沒有直言,只是把此人派了來,說是協助我等施行新政之事。」

  「陛下並未明言,但是此人來後,總是指手畫腳?我說大人為何趕來一趟,原因竟是為此。」

  「我來海州並不是因為他。」范晉川說。

  「不是為他,那是為什麼?」

  面對她直視的眼眸,范晉川突然失了言語。

  「我——」

  鳳笙突然打斷道:「那大人打算如何?難道真就聽他的?」

  「其實霍公公說的也並不是沒有道理,那些人本就是阻力,如果能借著機會將這些人剃掉,也不失為一個好法子。」

  「我當然知道,可是換誰?我還是覺得淮南形式太複雜,明明使用我們的辦法可以兵不接刃,潤物無聲,需要的只是一些時間,如今這樣恐怕是要動大幹戈。」

  范晉川突然長吐一口氣:「不管是不是動大幹戈,只要能完成就行。」

  「也只能這樣了。」

  眼見已經到了鳳笙住處,范晉川停下腳步。

  「時間也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這些事明日再說。」

  鳳笙點頭:「大人也早點休息。」

  范晉川目送鳳笙進門。

  鳳笙進去後,把門關上的一瞬間,還見他注視著這裡,不禁愁上眉梢。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