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奏疏整整寫了兩個時辰,才完成了初步。
之所以會被打斷,是因為小七突然來敲門了。
小七也沒進來,就在外面說:「大人,老太太派人來問,何時休息?」
本來氣氛滿凝重的,被小七這麼一弄,都有點哭笑不得,也有點無奈。
「公務還沒處理完,等處理完,自會去休息。」
小七進來了,也不敢去看方鳳笙,只哭喪著臉對范晉川道:「大人,小的看您不如去休息吧,不然小的怕老太太等會兒親自過來。」
范晉川皺眉斥道:「你去跟老太太說,有十分重要的公務,讓她早些休息,注意身體。」
范晉川難得發怒,小七也不敢多說,匆匆離開去回話了。
鳳笙失笑了下:「大人可是腹飢,不如讓人做些東西來吃。」
「賢弟餓了?那我讓人去準備。」說著,范晉川親自站了起來,去外面安排。
看著他的背影,鳳笙目光暗了暗,將目光投注在那份奏疏上。
不多時,范晉川就回來了。
「我讓人下些面來,天冷吃一些也暖和?賢弟我看你穿得單薄,要不要加件衣裳?」
「不用。」鳳笙持起那份奏疏,道:「我剛才看了下大人所寫,覺得大人寫得很有氣勢,但我覺得應該再加點東西進去。光有概括還不夠,還需要寫明確切的數據,這樣才能起到震撼之用……」
兩人一邊商量,一邊等面。
等面來了,兩人去了一旁吃。
不過是最簡單的臊子麵,用了雞蛋和豆腐做澆頭,鋪以青菜,麵條勁道順滑,再放些辣油。吃一口鮮香無比,熱騰騰的,渾身都暖了。
這書房裡也沒有多餘的桌凳,只臨著窗下放了兩張圈椅和花幾,兩人就借著花幾吃麵。
低頭再抬頭,對上對方的目光,才發現離得太近了。
鳳笙避開他的目光,等他吃一口抬頭,她才低頭去吃,就這樣吃完了一碗麵。其實他們以前也不是沒這樣過,以前從不覺得有什麼,可自打鮑氏來後,就有什麼東西變了。
這種變化讓范晉川神色黯然,卻又強顏歡笑,幸好鳳笙如今的心思都在奏疏之上,倒也沒發現這些。
可范晉川不知,當他埋頭書寫時,鳳笙看了他一眼,目光複雜。
這封奏疏真正完成時,東方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期間小七又代鮑氏來催過一次,被范晉川斥了下去。
「大人這次上書,不用告訴老大人?」
老大人指的是宋閣老,鳳笙知,范晉川也知。
「還是不了,此事牽連甚廣,老師知與不知都為難,索性不知,也免得給他添麻煩。」
「那杜大人呢?他與你同在一地,若是不知,恐怕有些說不過去。」
范晉川站起,道:「好了,賢弟,你就別忐忑了。」
看著他彎腰去給信封加火漆的舉動,鳳笙心想:她才不是忐忑,她不過是……
「賢弟快去休息吧,讓你陪我熬了一夜,我還需等著天亮後讓人把東西送出去再去休息。」
「我陪大人一同。」
「那好,我再讓人去做點吃食。」
范晉川走出去,踢踢靠在牆角睡著的小七。
小七驟然驚醒,才發現天竟然亮了。
范晉川讓他去命人做點吃食,小七磕磕絆絆才說出廚娘昨兒回家了,昨夜的那面其實是曼兒做的。
這話鳳笙在裡面也聽見了,正想說她去叫知春起來幫忙做點,這時外面傳來小七叫曼兒姑娘的聲音。
她步了出來,就見外頭霧深露重,曼兒提著個食盒走過來,顯然是知道他們熬了一夜,提前做好了吃食。
「麻煩曼兒姑娘了。」
曼兒抬目看去,就見門邊倚著一人,身形單薄,肩上披著一件外衫,眉眼疲憊,但難掩清俊之色。
這樣一個男人。
幸虧他是個男人,如若是女人,她恐怕努力一輩子也贏不了對方。
按下心緒,曼兒柔聲道:「方師爺客氣了,曼兒幫不了晉川哥什麼忙,就只能幫著做些零碎之事。」
又對范晉川道:「晉川哥,我煮了粥,還烙了餅,你和方師爺快吃些,忙了一夜,早些休息。不然、不然娘該又著急了。」
秋收過了,如今奏疏也送出去了,似乎今年就沒什麼事了。
接下來的時間裡,不光鳳笙,連范晉川都陷入無所事事中。
這日,一輛馬車出現在泰州縣衙門前,從車上下來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姑娘。
看模樣也就十四五歲,長得嬌俏可人,帶著一個丫鬟。
她不是找范晉川,而是找鳳笙。
「鳳甫哥哥,我來找你玩啊。」
是黃瑩兒,小名十九的那個姑娘,她竟單獨一人來了泰州城。
十九是個很活潑的性子,雖然看起來又嬌氣又矯情,但她嬌氣矯情的樣子,就是讓人賞心悅目。
從初到泰州縣衙,她就開始了嫌東嫌西,一會兒嫌簡陋了,一會兒嫌家具陳舊了,茶盞色調黯淡了。不過看到鳳笙,她是滿心歡喜,怎麼著都行,一看就知是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對外,鳳笙介紹是友人的妹妹,好友外出,托他照顧一陣子。實則當誰看不出是小姑娘是自己找來的。
見此,鮑氏總算鬆了口氣。
之後是滿心歡喜,甚至還設席面款待了十九,美曰其名都不是外人,她又是縣衙最長者,來了晚輩自然要招待。還問鳳笙和十九的婚期,可是過了聘,可把十九給問的,小臉酡紅,平時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這下也不說話了,就拿一雙水眸去睇鳳笙。
看得范晉川心中五味雜全。
十九到後,鳳笙就開始忙碌起來,忙著陪她到處賞景遊玩。
鮑氏也以曼兒來後,一次門沒出過,讓范晉川帶著曼兒也一同去,再加上十九對曼兒十分好奇,喜歡拉著她問東問西,本來兩人行變成四人行。
……
「鳳甫哥哥,你看這個項鍊,竟然是貝殼製成的……」
東市每三日一小集,五日一大集。每到集日,沿路兩側都是小攤販,賣著各種雜物,吃穿用等無所不包。
泰州臨海,自然少不了這些海里出產的玩意兒了。倒也不值什麼錢,就是賣個新奇。
鳳笙掏出銀子遞給小販,把那根項鍊塞進十九手裡。
後面不遠處,范晉川看著前面,曼兒看著他。
「你說,我們還要帶他們玩多久?這兩個人太悶了,都不說話。」不光是悶,任誰背後貼上兩雙眼睛,恐怕都難以安適。
「不會太久了。」
「真的?」
鳳笙點點頭,笑著說:「你要是嫌他們煩,等下次出來可以提前甩掉他們再出來。」
十九瞅她一眼道:「我看這法子好,下次我們就這麼幹。」
可惜還沒等到下次,鳳笙就讓人把十九送回了揚州。
因為起風了。
對於鹽政的事,每次提到朝堂上講,總會不了了之。
但只有一種情況不會不了了之,那就是建平帝露出有意撤換鹽道官員之事,這巡鹽御史顧碧昌,以及鹽運使賀綸,被陛下申飭了這是今年第幾次了,明顯是有失聖心,不免就有人動了心思。
朝堂上開始颳起一陣抨擊兩淮鹽政主官無能的妖風,甚至有人重提前任鹽運使周廣瑞貪墨之事,反正就一個,好位置當是有德者居之。
可誰才是有德者?
這自然又要論戰三百回合,幾方廝殺,才有個定論。
就在這邊為了兩個位置撕得如火如荼之際,建平帝甩出一計悶雷。
泰州知縣范晉川以個人名義,上利淮鹺議奏疏,共計列出十八大項,五十六小項,抨擊兩淮鹽政弊政不斷,急待改革。
「范晉川不過是個小小的泰州知縣,到任不過一載半余,便能看出鹽政積弊如此之深,兩淮一地官員何止上千,朕的那些好巡撫好御史好提督好總督們,難道個個都是眼瞎?」
建平帝當朝震怒拂袖而去,開啟了建平二十七年朝堂動盪。
當夜,又何止一家兩家徹夜未眠,恐怕京城有半數之上的人家無心安睡。而也不過兩日不到,兩江總督與江蘇巡撫及江南道御史等人,便紛紛上書自訴。
這是對應建平帝眼瞎之說,被皇帝罵了眼瞎,總要替自己解釋幾句不是?當然解釋不過是潛藏在暗裡的心思,表面上則大多都是有負聖恩、羞愧至極、萬死不能贖其罪之類的言辭,其中拐彎抹角再提提自己的委屈與無奈等。
總而言之,不離一個主要目的,不能有失聖心,順便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先給自己洗洗乾淨,順道試探一下建平帝的態度,再行之後的章程。
其實闔朝上下都在幹這件事情,有的人隔岸觀火,有的人落井下石,有的人行一己之私,還有更多人想試探出建平帝這次到底是罵罵就罷,還是打算動真格。
很快,建平帝就告訴眾人,他這次是打算動真格了。
因為他任命了范晉川提督兩淮鹽道改革之事,同時派出錦衣衛協助辦差,並下旨命魏王坐鎮監管。
一時間,舉朝上下風聲鶴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