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宮女富春端了茶來,放在宗鉞身側的花几上。

  宗鉞也就端了起來,用碗蓋拂了拂上面的茶沫,啜了一口。

  「謝母后的茶。」

  「謝什麼,想你幼時,總在這坤寧宮裡跑來跑去。如今長大了,跟母后也生疏了不少。」

  宗鉞端坐著,半垂頭看著手中的茶盞,沒有說話。

  皇后笑看了他一眼,和藹道:「真是歲月不饒人,你幼時多熱鬧一個孩子,如今越大倒顯得性子越發寡淡。不過你大了,確實不能還像幼年時那樣,會讓外人笑話的。」

  「母后。」

  「好好好,母后不說你了。喬氏去了也有兩載,前陣子你父皇還與我說,想給你再挑個王妃,可有看中的?」

  「兒臣暫時沒有再娶的打算。」

  皇后眉宇間帶著疼惜,也有些感嘆:「你別聽那些人胡叨叨,喬氏和柳氏薨逝,是她們沒有福分,怎生能說你克妻?皇家的福分,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的住的。」

  「母后。」

  「罷,母后就不再提你的傷心事了,說說正事。」皇后看了一旁難掩焦躁的太子一眼,有些疲累道:「你也知道你皇兄,坐在太子位上就是眾矢之的,後宅里沒了胎兒,也是他治家不嚴,今日發生的這場事,又被那些人給利用了,說你皇兄觸怒了神靈。如今你皇兄正在風頭浪尖上,你父皇那處態度不明,方才太子著急詢問你,就是想知道陛下叫你去,可是提起你皇兄?希望陛下可千萬莫聽信讒言,不然你皇兄……」

  說到最後,皇后沉沉嘆了口氣。

  太子也道:「老三,父皇叫你去是幹什麼?」

  「這——」宗鉞看著茶盞,遲疑了下,放在花几上。

  「老三,你就別這這那那了,什麼時候你說話也這么娘們兮兮了?!」

  皇后也忘了過來,目光急切。

  宗鉞露出難色:「臣弟是領了密旨。」

  太子騰地一下站起來,怒道:「你當著孤,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皇后道:「太子你逼迫魏王做甚?領了密旨就是臣,就得忠君。」

  「可……」

  這母子二人,看似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實則目光都落在宗鉞身上。

  他長嘆一口氣,道:「多的實在不能多說,但與皇兄關係不大。父皇讓我去揚州辦差。」

  「揚州?」太子瞳孔一陣緊縮,與皇后互看一眼。

  「除了揚州,可還有別的?」皇后問。

  「是不是跟周廣瑞的案子有關?」太子比皇后更直白。

  宗鉞站了起來:「皇兄,如果你願意聽臣弟一句,什麼也不要問,什麼也不要做,安身地待著就好,其實這趟臣弟本不願來,但怕傷了母后的心,所以才來了這趟。」

  太子還在琢磨宗鉞話里的意思,宗鉞已經走了。

  ……

  「母后,他這話什麼意思?」

  皇后目光落在宗鉞遠去的背影上,沒有說話。

  「母后。」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做,好生的待在東宮。魏王說的沒錯,我們這趟請他來坤寧宮,是太急躁了,如今萬眾矚目,恐會落人耳目,甚至你父皇那裡可能也會知曉。」

  「兩者可有關係?」

  皇后有點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太子一眼,平時太子沒有這麼沒分寸的,恐怕也是近日事多逼得亂了章程。

  「你以為周廣瑞是無緣無故就坐上兩淮鹽運使的位置,他死的那麼急,還是那種罪名,你父皇心中會沒有想法?會隱忍不發,是面上做圓了,是不想節外生枝,也是兩淮亂不得。這次會派魏王去揚州辦差,就是警告我們,警告所有人。」

  「那兒臣這便命人下去看看,可有什麼尾巴沒掃,以做遮掩。」說著,太子急急就想走,被皇后喝住。

  「都讓你什麼不說,什麼不做,你當本宮的話是耳旁風?!」

  太子沒料到皇后會突發脾氣,愣愣地看著她。

  皇后沉沉地嘆了口氣,揉了揉額角:「你父皇隱忍不發,就是兩淮亂不得,只要兩淮不亂,他不會重翻舊帳。你即日起就回東宮閉門思過,沒有本宮的允許,不准出東宮。」

  「可母后揚州那邊?」

  「兩淮那邊插手的不止我們,還有其他人,但派了魏王去揚州,就是你父皇還顧念著你太子的面子,顧念著和本宮的情義。你忘了魏王從小是養在坤寧宮?你忘了麗妃是誰的人?」

  是啊,認真來說,麗妃是皇后母家陳家送進宮侍候皇后的,麗妃會蒙得聖寵,也是當年陳皇后身懷有孕,主動送給建平帝用來固寵。

  麗妃做的比想像中更好,懷上了三皇子,可陳皇后的二子卻夭折了。皇后傷心至極,建平帝心疼妻子,就把三皇子鉞放在坤寧宮裡養。那時候麗妃還不是麗妃,不過是個小貴人,她能晉到妃位,如今兒子封了王,全仰仗了中宮一脈。

  所以建平帝的意思很清楚,這是哪怕對太子有所失望,依舊偏著中宮。

  「可是母后,你就不怕老三他有異心,近幾年他和中宮可不太親近。」

  皇后瞥了兒子一眼:「只要有麗妃在,你怕什麼?不是母后說你,少把心思都用在猜忌上頭,如果魏王依舊像當年那樣和中宮親近,今兒這差事也輪不上他。」

  帝王心術也遠比平常人想得要深,皇后和建平帝幾十年的夫妻,不過只能堪透點皮毛,而太子連那點皮毛都勘不破。

  與之相比,反倒魏王更來得通透,這讓皇后心中也對太子十分失望。

  可失望也沒辦法,就這麼一個兒子,自己也生不出第二個,只能硬著頭皮,事事多維護。

  不提這邊,另一頭宗鉞出了坤寧宮,就去了一趟咸福宮。

  這也是四妃之一,麗妃的住處。

  見宗鉞從外面邁進來,大宮女倩如匆匆迎出。

  「見過殿下。」

  「母妃呢?」

  倩如目光閃爍,不敢直視宗鉞:「娘娘在佛堂禮佛,殿下稍座,奴婢這便去請了娘娘。」

  宗鉞眉心輕蹙,去了椅子上坐下。

  不多時,一個宮裝麗人從珠簾後步了出來,但見她纖態盈盈,翩若驚鴻,再去看其面相,倒是分不出多少歲,說是十幾歲有人信,說是二十多也有人信。煢煢弱質,清麗如蓮,眉眼可見怯弱之態。

  她微微有些氣喘,顯然是匆忙而至。在主位上坐下後,宮女就端上了茶,喝了茶,勻了氣息,她才輕聲道:「皇兒今日怎麼有空來咸福宮?」

  「父皇給了差事,兒臣要出京,歸期不定,特來拜別母妃。」

  「陛下給了你差事?」麗妃眉眼可見歡喜之態,道:「不枉我求了陛下那麼久,陛下既然給了你差事,你當好好替陛下辦差,不要掛念母妃,母妃在宮裡很好。」

  宗鉞複雜地看了麗妃一眼,見她雙頰暈紅未退,說話氣息不勻,明擺著倩如之前禮佛之言,是騙他的。

  恐怕禮佛是假,練功才是真。

  打從宗鉞幼年時,就總會碰見麗妃莫名消失一會兒的狀況。後來漸漸才知,麗妃為了博聖寵,經年累月不忘練功,而她的練功與她出身有關係。

  麗妃在沒入宮之前,是個揚州瘦馬。

  是陳家遍尋揚州之地,才尋來的上等瘦馬。後來被陳家換了層殼子,以侍候皇后之名送入宮,其實就是為了替皇后固寵。

  而揚州瘦馬之所以會聞名天下,自有其獨到之處。除了色藝雙絕之外,也有些不為外人的秘術,這也是她們能博得男人歡心的重要手段。

  這功,麗妃一練就是幾十年,哪怕生下魏王,位列四妃,也沒落下。

  事實上她這麼做,也不是沒用,她入宮的年頭也不短了,二十多載以來,若論宮裡最聖寵不衰的妃嬪,還屬麗妃。哪怕建平帝有了其他年輕貌美的妃嬪,每月也不忘來幾回咸福宮。

  「母妃歲數也不小了,太醫說您胃疾越來越嚴重,您無須再節食餓自己。」

  麗妃渾不在意道:「皇兒不用擔心,母妃已經習慣了少食,再說我的胃疾和少食無關。」

  「既然母妃不聽,那隻當這話兒臣沒說。兒臣還有事,就先出宮了。」

  ……

  等宗鉞走後,倩如小心翼翼道:「娘娘,您又何必惹了殿下生氣,殿下說的沒錯,您現在上了年紀,身體也不好,如今殿下封了王,哪怕娘娘沒了聖寵,這也不妨礙您在宮裡的地位。」

  「你懂什麼!」向來說話細聲細氣的麗妃,突然拔高了音調,「你懂什麼!」

  「娘娘!」倩如嚇得跪了下來。

  麗妃調勻了氣息,輕聲道:「四妃之中,我出身最低,也許別人尊我一聲娘娘,我沒忘記自己是個什麼出身。我就這麼一副皮囊,就鉞兒這麼一個兒子,眾皇子中,就他母家無勢,只有我這麼個娘,他能不能理解不要緊,我只要做到我該做的。」

  「不是還有皇后娘娘,她素來看重殿下,不會不看護殿下的。再說,殿下一向和太子殿下好,日後也不會被薄待。」

  「她?」麗妃聲音飄忽,聽不出什麼意味,「指望皇后娘娘,現在我還是麗貴人,我兒還在太子身邊鞍前馬後……」

  輕柔的聲音漸漸消了聲,麗妃站了起來:「走吧,回靜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