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要說整件事也挺出乎季忠年等人的意料。

  方才他們一行人下去後,左思右想還是覺得整件事實在太蹊蹺了。蹊蹺到讓他們這一眾在朝堂上摸爬滾打幾十載的老臣們,細想下來都覺得寒毛卓豎。

  要知道能處在他們這個位置,很多時候對危機的嗅覺,都已形成了一種下意識反應。各自商量了一番後,他們決定還是穩妥起見——不管是皇貴妃謀逆,還是中宮一系生了不該有的心思,整件事就集中在魏王和惠王身上。

  如今魏王不在京中,皇貴妃又和陛下一同失蹤了,素來低調的魏王妃儼然就成了事情核心點。

  對於中宮一系來說,能把孕中的魏王妃以及魏王府的兩位小皇孫捏在手裡,就是最好鉗制魏王的把柄,要想找到失蹤的皇貴妃,說不定也要靠她。

  同樣,如果不是皇貴妃想謀逆,而是中宮一系有別的心思,能把魏王妃護住,說不定就成了他們保命的關鍵。

  這個想法是季忠年提出來的,中間自然少不了有人反對,可反對的趙書傑和陳清華都和中宮一系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其他人也不傻。雖也有人想保守起見,也就是兩不相幫。

  但蔣博學較為贊同季忠年的想法,再加上還有季忠年的鐵桿工部侍郎紀春德支持他,內閣不過只有這麼幾個人,已經去了一半,而蔣博學在朝中向來有常青樹之稱,他的傾向讓幾位打算中立的大臣都動搖了。

  最後的結果就是都來了。

  誰知據說謀逆的皇貴妃竟然在寶月樓,她並沒有失蹤,而是來探望孕中的兒媳和孫子,這種說法不是不能取信人。

  到底是誰在說謊?

  總的來說,此刻眾人還是傾向皇貴妃一些,因為所有的事都是中宮一系在說,說陛下龍體垂危的是他們,說皇貴妃意圖謀逆的也是他們,包括今日假傳聖諭召他們來西苑也是惠王做下的。

  惠王和陳皇后到底想幹什麼?

  而且靜下來心來想一想,陛下雖沒有立儲,但傾向魏王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這種情況下皇貴妃為何要謀逆?

  須知皇貴妃乃是貧寒出身,魏王也沒有得力的外家,母子二人能走到這一步,除了魏王夠爭氣,也全憑著聖心,真謀逆了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可這些並不就是說,皇貴妃沒有謀逆的可能,只是相對更能說服人一些。

  「趙大人,你最好跟我們解釋解釋?」最先開口的又是二桿子脾氣的魯雲博。

  趙書傑笑得尷尬:「魯大人這般說是為何意?本官可是與你們一同來的,來之後發生的這些事本官也是一頭霧水。」

  魯雲博譏誚一笑,雖是沒有說話,但所說之言無不在這一笑中。

  幾乎是頓時,趙書傑身邊就空了,只剩下陳清華一人。

  陳清華下意識道:「你們這麼懷疑趙大人,著實沒有理由……」

  可根本沒有人理會他,倒有人面露欲言又止之態,大抵是有什麼難聽的話,不好在人前說。

  「諸位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貴妃問道。

  季忠年也沒有隱瞞,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聽完他的話,皇貴妃臉色頓時就白了,大聲呼了一聲『陛下』,又急道:「諸位大人,孰是孰非自有分辨,為今之計你們可萬萬別上了某些人的當,這分明是有人意圖不軌,卻想栽贓在本宮身上。我說今日怎麼有人屢屢在我面前提到珒哥兒和玹哥兒,本宮想著多日未見兩個孫兒了,就過來探一探,這分明是有人故意想把我從陛下身邊引開,好行那不軌之事……」

  「皇貴妃,你少在本宮頭上栽贓!你的意思是說本宮對陛下意圖不軌?本宮與陛下少年夫妻,本宮為何要害陛下?」

  隨著這道聲音響起,陳皇后從門外步了進來,她一改平時溫和大度的模樣,而是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皇貴妃也不甘示弱,冷笑道:「你為何要害陛下,這事只有你自己心裡才清楚。」

  「你大膽,竟敢以上犯下,藐視我這個皇后,來人——」

  「等等。」季忠年站出來打斷道,「皇后娘娘,如今孰是孰非尚且說不清楚,娘娘還是不要大動干戈的好。」

  「本宮懲治一個以上犯下的宮妃,你也要管?季大人,這事好像輪不到你管吧?」

  「後宮之事老臣自然是管不得,但如今陛下失蹤,皇后娘娘和皇貴妃各執一詞,為了避嫌,皇后娘娘還是穩妥起見為好。」

  「你——」陳皇后氣急,又面向其他人:「諸位大人也是同樣的意見?」

  蔣博學撫了撫鬍鬚,道:「老臣已經上了年紀,若不是陛下一直挽留,老臣早已致仕。不過老臣覺得首輔大人所言甚是有理,皇后娘娘,須知流言猛於虎,還是穩妥些的好。」

  「正是。」

  「正是。」

  其他人都揣著明白當糊塗,紛紛點頭。

  陳皇后的臉都氣白了,到底還是冷靜了下來。

  「那本宮就先不追究這件事,為了以示清白,本宮就陪著諸位在此等候,等惠王尋到陛下,孰是孰非自有定論……」

  「等等。」這次打斷陳皇后說話的是皇貴妃。

  皇貴妃看了看季忠年等人,問:「就惠王一人帶著人去尋陛下?」

  聽了這話,其他人頓時反應過來。

  陳皇后勃然大怒:「皇貴妃,你這是什麼意思?」

  「臣妾倒沒有其他意思,不過季首輔也說了,瓜田李下惹人嫌疑,臣妾覺得光惠王一人主持尋找陛下之事實屬不妥。」

  「確實不妥。」季忠年等一眾大臣互相用眼神商量完,拿出結論。

  此時的陳皇后已經被氣得沒有脾氣了。

  「那你們說怎麼辦?」

  「不如多尋幾人陪同惠王大人一同去尋?」

  「諸位大人可要知道此事不宜走漏風聲,若是讓外面人知道陛下失蹤,社稷動盪就在此刻。」

  陳皇后說得確實也有理,就在眾大臣正處於斟酌之際,皇貴妃又道:「福祿何在?」

  「福公公也失蹤了。」這是陳皇后不想和皇貴妃說話,由富春代為回答的。

  「那張來順?」

  「張公公倒是在。」插言的是魯雲傅,他一面說一面看了陳皇后一眼。

  「那就讓張公公帶著人去尋,還有禁軍侍衛統領邵聰。」

  邵聰此人倒是讓人遺忘了,也是他平時太低調,少在人前出沒。

  皇貴妃的提議得到一致贊同,陳皇后只能命人去尋邵聰和張來順,怕中間有人故意搗鬼,皇貴妃還派了幾個人同去。

  與此同時,因一直暴露在雨下,惠王的衣衫已濕了一般,更不用說那些侍衛們。

  一個又一個人接踵而來向惠王稟報著:「殿下,沒有找到。」

  「殿下,沒有找到。」

  整個瀛台快被惠王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找到建平帝的蹤影。就在這時,偏偏寶月樓那邊的消息也傳來了。

  惠王氣得將腳下的泥水踢得四處飛濺:「這群老匹夫就會壞事!陸先生,你說現在可怎麼是好?邵聰讓我用人故意拖住了,可若有人去找,邵聰此人向來目光敏銳處事果決,此事恐怕就瞞不下去了。」

  陸先生就站在他身邊,也穿了身蓑衣,但因為雨勢太大,蓑衣下的袍擺早已被雨水沁得濕透。

  「為今之計,惠王殿下只能鋌而走險了。」

  「陸先生的意思是——」

  陸先生點了點頭,沉凝道:「皇后娘娘去寶月樓,本就是為了拖延時間,顯然那些老奸巨猾的大人們不好對付,又被皇貴妃慫恿想找人來鉗制殿下。殿下如今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趕在來人之前找到陛下,要麼只能破釜沉舟。

  「其實想想,看似一切都十分蹊蹺,但若說是皇貴妃一系的詭計就能說通了。她可能早就洞悉了殿下的動作,卻又佯裝不知故意引得殿下動手,如今賊喊捉賊躲在寶月樓意圖反轉,等眾位大人對殿下生疑後,她的詭計就得逞了。

  「是時陛下一直不出現,只能擇新君即位,出了這麼一場事,那些大臣們必然偏向魏王。她打的主意是兵不血刃,又想借踩殿下得個好名聲,贏來個眾望所歸。但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殿下不如來個反倒其行。」

  「反倒其行?」

  陸先生頷首道:「天下間不管是陽謀還是陰謀,都不可能十全十美,必然有其要害之處,聰明的人都會進行遮掩或是補救。皇貴妃既想師出有名,她便要冒大風險,就像現在,寶月樓可不光有那幾位可以左右朝政的大臣,還有她自己,以及魏王的家眷,若是把這些人掌握了,不光殿下可以登上皇位,魏王也不再是威脅。」

  陣陣雨聲中,陸先生的聲音並不高昂,甚至可以說有些小,但卻說得惠王熱血沸騰。

  是啊,他何必被一葉障目,有了這些人在手裡,他何愁登不上皇位,還用得著跟他們在這兒浪費時間。

  「唯獨就是——」

  惠王臉色一僵,心裡一陣煩躁感。

  他本就被眼前的局面弄得心中煩躁,聽到這種大喘氣式的說話方式,無端一種暴戾由心而起,卻還是壓著脾氣道:「陸先生快講。」

  「如果這一切都是皇貴妃和魏王刻意安排,那魏王此時不一定就在福建,他們必然還有後招,那殿下就該防備了。如今西苑之中只有禁軍侍衛副統領投向了殿下,但還有個邵聰。且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陛下,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這期間,怕被人鑽了空子,殿下也應該想想內城,畢竟西苑不同紫禁城,守備可不夠森嚴,若被有心人趁機鑽了空子,殿下所做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

  陸先生這是說,不光要防著魏王,還要防著吳王趙王等,這世上從來少不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事。且惠王之所以能安排布置這些事,不恰恰說明了西苑的守衛不夠嚴密,他能做到的,誰敢說別人不能做到。

  「陸先生所言甚是有理。」

  之後兩人經過一系列商量,惠王就匆匆去安排布置了。

  「小良子還沒回來?」皇貴妃問道。

  堂中,她與陳皇后居於首位一左一右,鳳笙坐在皇貴妃下首處,幾位大人則坐在下面。

  每人手邊都放著一盞茶,宮女們進進出出已經換了兩次茶了,但派出去的人依舊沒見回來。

  「也許是路上耽誤了?」倩如道。

  其他人都沒有出聲,只能繼續等待。

  鳳笙對站在下面的桃枝使了個眼色,等下次再有人進來換茶時,桃枝主動上前接過托盤,給皇貴妃和陳皇后換了茶,就跟著來換茶的宮女們一起下去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從外面走進來,稟道:「王妃,小公子醒了,吵著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