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約定
原來蘇悄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也早就知道就算是挺過化療這一關，她活下來的機率也僅僅是一半，正因為這樣，她簽署了試藥協議。
這份協議無疑是將自己的生死拋了出去，甚至是在成全高翩，畢竟像她這樣的病情實為罕見，就算試藥失敗，高翩的學術研究也會有新的定論。
她總是這樣，心心念念的為每個人做好打算，卻從未想過自己，她總是這樣，不想虧欠任何人，卻虧欠了自己。
封暮九幾乎將那份協議書揉成了一團，整個人如同雕像一般坐在地上，任憑醫生護士在走廊里來來往往。
帶著海腥味道的海風從窗戶里吹過來，讓他渾身打了個冷顫。
他似乎有了少許的清醒，將那團協議丟進垃圾箱裡後，這才起身踉踉蹌蹌的朝著病房走去。
等他抵達病房門口時，便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這才推門而入。
蘇悄已經坐了起來，她扭頭看向封暮九，朝著他甜甜的笑道：「我現在可以出去了嗎？」
封暮九心頭一哽，但臉上卻笑道：「可以，不過要穿得厚實一些，免得著了涼。」
「嗯。」
封暮九為她裹上外套，而後又戴上帽子、圍巾，把她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將她抱在輪椅上。
她真的瘦了許多，抱在懷裡幾乎沒有多少重量。
「走吧。」
他推著她來到了海邊，此刻大半個夕陽已經沉入大海，將大海染得紅彤彤的，幾條滿載而歸的小船正朝著岸邊駛去，海鷗飛翔在血染的天空，發出清脆的鳴叫，似乎在召喚自己的家人。
蘇悄拖著腮道：「這個時節的螃蟹一定很肥美，好想吃喔。」
「嗯，等你病好了，我帶你去吃最好的帝皇蟹。」
蘇悄的眼眶發紅，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來那一天。
「好。」
兩人沒再說話，就這樣安靜的望著海面。
此時小護士正幫著他們遛狗，丑七一看到自己的女主人便歡快的跑過來，它幾乎四腳離地，圓鼓鼓的身子一顫一顫的，把周圍的沙子撲騰起一片沙霧。
丑七跑的太快，以至於繩子從小護士的手中掙脫，她無法追上丑七。
丑七跑到蘇悄身邊，歡喜的圍著她轉圈，還不停的搖著尾巴，用腦袋蹭著她的腳。
蘇悄笑了笑：「丑七，你是在向我撒嬌嗎，可是我現在不能抱你。」
她伸手抹了抹丑七的毛茸茸的腦袋，這足以令它歡喜不已，開心的甩著小腦袋，脖頸上的金鈴鐺發出悅耳的響聲。
蘇悄忍不住感慨道，小動物的歡喜竟是這樣的簡單，活著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可惜她遇見這樣的美好怕是越來越少。
她抬眸望著夕陽一點一點的沉下去：「好美啊，不知道我能看幾次。」
這句話瞬間觸動了封暮九的神經，他緊緊的握住她的雙肩：「你會陪著我一起看下去，直到白首。」
「我怕是等不到了。」
封暮九的手指發顫，胸腔中猶如一頭猛獸在嘶吼，在碰撞，疼得他心口一陣痙攣。
「悄悄，你是不是……本來就沒想過要活下去？」
蘇悄怔了怔，才道：「我也想活下去的，可我知道我等不來那一天了。」
封暮九的聲音哽咽：「不許胡說。」
「阿九，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再怎麼折騰下去也是無意義的，可高翩幫了我許久，我總要幫他完成這個科研項目。」
「走，我們不治了，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不要，我不想欠任何人的，就算是走，也要走得光明磊落，輕輕鬆鬆。」
「悄悄啊，你這麼做到底有沒有為我想過？」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會回來。」
封暮九疼得難受，眼睛裡布滿了血絲，眼眶酸澀的難受，可他依舊強撐著，不讓自己流下眼淚。
「你果然沒有想過我的……」
「阿九，你真的不該來的，也不該看到我這樣的狼狽，如果你當時離開該多好，如果你不知道真相，一直恨著我該多好，這樣以來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也不會悔恨。」
封暮九再也繃不住了，他緊緊的抱著她，淚眼模糊，就連整個世界都隨之模糊。
「悄悄，不要放棄自己，為了我，也為了糰子，一定要活下去。」
蘇悄伸手撫摸著他的髮絲：「阿九，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替我照顧好糰子，知道嗎？」
「你如果走了，我留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
「你不是要贖罪嗎？好好活著，照顧好糰子，就當是贖罪了。」
封暮九猛然抹了一把臉，惡狠狠道：「我只是虧欠了你，如果連債主都不在了，我還怎麼贖罪，還有，我說過的，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要追隨你！」
「你這又是何必呢？」
「你試試看！」
蘇悄的心裡滿是苦澀，臉上滿是無奈，她知道封暮九向來說到做到的，這也是她最為擔心的。
接下來的化療期間，蘇悄的身體開始出現對藥物的排異，就算封暮九每時每刻的為她按摩，也無法消除水腫，整個人看上去似乎胖了一圈，偏偏還是那麼輕，看的封暮九心裡難受。
蘇悄摸著自己的臉：「我現在這副樣子是不是很醜？」
封暮九用濕毛巾為她擦了擦：「怎麼會？我們悄悄人美，骨相也好，一直都很美。」
「你就不要哄我了。」
「哪有哄你，真的，除了你，再沒有第二個女人能夠入得了我的眼。」
「那你跟我說的話還算數嗎？」
「什麼？」
「我們不治了，我們回家，我想糰子了，也想圓圓、冰刃……」
封暮九的聲音有些哽咽：「嗯，我們回家。」
他走出病房門時，已經泣不成聲，痛苦的揪著自己的頭髮，往牆上用力的撞著，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因為心已經疼得到痙攣。
他來到高翩的辦公室，將蘇悄的想法說出來時，高翩並沒有反對，便簽署了停止治療的診斷書。
「再島上待兩天再走吧，至少等她身體的水腫消失，這樣也好幫她隱瞞病情。」
「多謝高醫生。」
當晚，封暮九把蘇悄接回了他們在島上的住處，丑七看到女主人歸來似乎很是開心，一直圍著她打轉。
蘇悄將它抱起來，撫摸著它毛茸茸的小腦袋。
「丑七，是不是想我了？」
門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丑七猛然從她的膝蓋上跳下來，匍匐在地上，呲著犬齒，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它幾乎歇斯底里的吼叫著。
丑七一向溫順的，很少出現這種情況，蘇悄扭頭望過去，瞬間握緊了輪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