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氏之女,慣常靜默側耳傾聽,今卻按捺不住心緒,直言問道:「父親大人,何故言武植已廢?眾臣亦似有同感,孩兒絞盡腦汁,不得其解,還請父親解我疑惑。」
蔡京嘴角微揚,言道:「汝未曾明了,吾皇龍顏震怒之時不足為懼,真乃懼於其沉默之時。譬如當前,陛下暫未懲處武植,或因惜才,更欲顧及童貫老賊顏面幾分。待北伐功成,童貫失勢,武植則命不久矣。哎,非也非也,許是此年關,便是武植存於世間之絕響。」
「父親大人,此中緣由何在?」蔡氏女更為困惑。
「愚女莫急,今日之舉,僅為父埋下武植禍端之始。待來年選妃,以李師師之容姿才情,定能獲陛下青睞,乃至冊封為嬪。彼時,父只需借言官之口,再掀武植與李師師之緋聞,試猜陛下意下如何?但凡念及武植,必心生恨意,武大郎之命,恐難保矣!綠帽之恥,男兒豈能忍?何況九五之尊?」
蔡京朝堂沉浮,數十年不倒,確乃非凡之才。
知時務,明進退,更擅長步步緊逼,置對手於絕境。
此刻,他透露武大與李師師之情事,旨在提醒陛下,不斷在陛下心中種下暗示,令其認定武大與秀女有染。如此,待李師師入宮,此事再度曝光,自是水到渠成,不顯突兀。
屆時,武大唯有死路一條。
此情此景,猶如黃泥沾身,難以辯白,武大無力自證清白。
尤為關鍵,陛下既已留意李師師,武大再難暗中作為。
編造李師師急病亡故?抑或遭山賊擄掠,生死不明?
純屬妄想!
世事豈有如此巧合?真當徽宗昏聵?再三挑釁君威,蔡京等人無需煽風點火,徽宗自會下旨,斷武大性命。
然,武大目睹李師師入宮,心有不甘。
故此,武大心憂不已:「樹欲靜而風不止,原只想安逸度日,做個淡泊名利、溫文爾雅的美男子,奈何天意弄人,片刻安寧亦不可得?」
武大對月長嘆,沉浸於淡淡哀愁,不覺身後童貫面色鐵青。
童貫百思不解,自己何故扶持這等無恥之徒?
寧靜?優雅?美男子?啐!言此等語,實為昧良心,武大容貌頂多清秀,哪堪美男子之稱?
然,武大官人自吹自擂,望天作態,自詡英俊非凡,實則令人生厭。
人生如弦,繃得太緊,則人易疲倦。
武大以此自娛,危難之際,換個心態,換種思路,苦中尋樂,正是此般。
言辭混亂間,思緒卻在疾轉,謀算良策。
可惜,他低估了自己的言語殺傷力,高估了童貫的承受力。
終,在忍受了武大一刻鐘的聒噪後,童貫一腳將武大踢飛。
武大落地,一臉錯愕。
童貫仍未解氣,憤憤離去:「豎子,明日速速滾蛋!老夫不願再見!」
因夜已深,城門緊閉,武大不得不在童府再宿一夜。原欲商討對策,卻無果,反受武大無稽之言侵擾,童貫何以忍?
童睿輕笑:「外頭風冷,武兄難道欲在外納涼不成?快進來烤火。」
武大不惱,笑吟吟步入屋內,近爐取暖。
「武兄可有良策?」童睿問。
武大苦笑搖頭:「機心權謀非我所長,何來良策?」
誠然,若武大能速成長,權傾朝野,令徽宗倚重,煩惱自消。
可惜,此路太過渺茫。
朝中青年才俊若能凌駕群臣之上,百官豈不顏面盡失,自絕於此?
況有蔡京這老賊在,絕不容武大坐大。
此乃武大初次深切體會權力的壓迫。
高位之上的徽宗,無需言語,已令他寢食難安。
身家性命,操於他人之手,委實可厭。
壓力之下,必有反抗。
武大曾以為,醉心權術者,已被權勢世界吞噬,淪為弱者,然今日已深陷其中,不得不有所行動。
要麼,為人踐踏;要麼,踩人向上!
待他日登峰造極,世人之議,何足掛齒?
武大自嘲笑道:「似是……該主動為之了?」童睿似懂其言,卻不慌不忙,笑道:「莫非你想謀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