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夜談

  「昭和54年,老夫第一次當選。」

  一聲低沉的關西腔從門外傳出。

  李易安處于震驚中絲毫沒感覺到有人到了門外,正是老爺子站在門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意識到自己是不請自來,李易安自覺有些不好意思,只能躬身表示歉意。

  老爺子負手進入,與他們一樣,換了一身深灰色的浴衣,穿著白色厚襪。

  李易安在書桌邊呆站,年輕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這位曾經的一方諸侯,大腦一片空白。

  老爺子並未計較,只是抬手示意李易安與自己同坐在茶桌。

  他也只能從命,對方這一聲不吭的脾氣,給人帶來的壓力巨大,此刻更是自己失禮在先,不免覺得心中愧疚。

  「對不起。」李易安緩緩開口,看著山口雅子希望對方能為自己解圍。

  結果對方滿臉的不在乎,還挑釁似的看向自己父親。

  好在老爺子沒有看她,自顧自開始倒水煮茶,還為三人分了茶杯,一切完畢後,終於開口了。

  「李君是中國人?」老爺子的聲音緩慢又低沉,但透著一股莫名的力量感,讓人有種言聽計從的衝動。

  「是的。」李易安端坐老實道。

  「父母是做什麼的。」

  「我父親是商人,母親是醫生。」

  「好家庭。」對方沉聲道。

  李易安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堂堂前大阪府知事,竟然會稱讚自己有個好家庭。

  但李易安仔細觀察,卻沒看出對方神情有任何異樣,也許是在客套,又或許是真心的。

  分完茶杯後,老爺子雙手在膝蓋上,身體微微前弓,眼睛盯著懸吊著的茶壺也似乎看著對面的女兒,緩緩道:「我單純的女兒,以為這點小把戲能讓我生氣。」

  聽這話李易安一點都不意外,不要說老爺子。

  自己一進門就認為山口辰德也知道了真相,只是沒有點破。

  老爺子一改之前的惜字如金,竟與李易安這麼聊起來,由於他關西腔很重,而且用詞有很多古文詞彙,讓李易安感覺很吃力。

  山口雅子乎也沒有在意「單純」的這個評價,在二人對話間不時互作翻譯,對話倒也算順暢。

  神戶寂靜的郊外,在巨大的和式別墅中,伴隨著煮茶壺的熱氣,一場影響李易安命運的對話開始了。

  老爺子身體微微前弓,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緩緩開口:「老夫名叫山口岸雄,請問李君的全名是?」

  「李易安。」

  山口岸雄沉吟道:「李君是否認為,我干涉女兒的婚姻是很不可理解的行為。」

  「這是您的家事,照理說我沒有發言權,況且我對事實也不太清楚。」

  李易安下意識也謹言慎行起來。

  山口岸雄點頭,「不錯,世人總是不了解全貌便急於表態。」

  「其實剛才雅子跟我說過你對這件事打了個比方,關於三國時的曹操與劉備,是嗎?」

  李易安點頭,見他默認,山口岸雄卻爽朗地笑了起來,「我很喜歡這個比方,話說李君對於這兩位有什麼看法。」

  李易安不禁有些語塞,感覺自己不論說什麼總有班門弄斧之嫌。

  山口岸雄也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安慰道:「只管說你的喜好即可。」

  「我只看完了《三國演義》,還是因為要玩遊戲。《三國志》比較晦澀,我只看了一點點。」李易安坦誠道。

  老爺子也點了點頭,似乎並沒覺得李易安膚淺。

  「只說我個人喜好,當然喜歡劉備,仁義待人,理想主義者。」李易安道。

  「英雄所見略同,所以李君把老夫比作曹操,實在不敢苟同。」

  「在現實的角度,老夫更像劉備。」山口岸雄接話道。

  此時煮茶壺的水開了,老爺子舉手阻止李易安要幫忙的手,為三人分茶。

  隨即說道:「雅子應該和你說過了一些,我們分屬於不同的派閥。鬥爭從維新時期便開始了,當然很多鬥爭只是暗中角力,並沒有放在檯面上。「

  」在昭和54年,也就是1979年,這一年日本保守派和激進派爆發了白熱化的衝突,老夫的當選,算是是勝利的果實之一。」

  李易安聽得入神,也頗為吃驚,「您的意思日本的主要政治鬥爭就是圍繞你們兩個陣營?」

  山口岸雄輕輕地搖了搖頭,「執政黨、在野黨、少數黨,還有下野黨,加起來日本足有幾十個黨派。保守與激進只是這些黨派爭鬥圍繞的主題之一。「

  真特麼亂啊,李易安心中暗暗嘖舌。

  山口安雄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這不是今天要聊的。老夫連任四屆,做了16年的大阪府知事。」

  「是任期到了嗎?」李易安問道。

  山口岸雄微微搖頭,「沒有這個限制,當然是因為保守派日落西山,權力進行洗牌。」

  「我們的理念其實更像是劉備,以民為本,抵抗西方力量,維持一定程度的傳統。」

  「而對方的理念就像是曹操,加速資本化、現代化,更多是崇尚全面的西方化。」

  李易安忍不住插嘴,「現代化、西方化不是好事嗎?維新本質上是成功的吧?」

  山口岸雄看著李易安,欲言又止,短暫思考後緩緩道:

  「簡單的來說,接受和吸納西方化,要有的放矢,要有度,這就是分歧所在。」

  李易安迷惑,當然他也不指望一時間能理解這麼複雜的政治理念。

  山口岸雄也盡力說得通俗易懂了,他也只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山口岸雄似乎並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細說,繼續道:「雅子的男友雖然是黨中的少壯派,但你知道他多少歲了嗎?」

  李易安一時啞然,山口雅子確實沒有對他說過。

  「35歲。」

  「激進派已經是執政黨了,我們現在已經完全下野,連少數都不是。

  「他現在的目標國會議員,很可能不需要等待競選,隨時都會遞補。」

  李易安驚訝,沒想到這件事牽扯這麼複雜。

  」既然你們都下野了,也許對方沒有什麼利益性的目的?」李易安被山口岸雄引導了一下,也逐漸明白了目前形勢。

  山口岸雄微微搖頭,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老夫並不是認為年齡是問題,但是35歲的政客已經非常成熟,他之前一心要跟雅子在一起,難道會沒有其他原因?」

  「社會閱歷差距太大了,如果是普通人還好。。。」李易安隨即重新思考。

  「是的。」山口岸雄立刻肯定了李易安,「雅子幼稚的以為她找一個外國男友來氣老夫,便會令老夫退而求其次。」

  「這不能叫幼稚,甚至是愚蠢,真正的子不知父。」山口岸雄雖然竭力維持儀態,但面色已經微微發黑,愈加駭人。

  李易安不由轉頭看向山口雅子,對方也是一臉迷茫,顯然父女二人並沒有就此事真正的溝通過。

  山口岸雄的憤怒轉瞬即逝,很難想像這位從風暴中走出的一方大員會在年老時為兒女情感生氣。

  不過李易安多少理解這種情況,大部分的父親與子女之間都嚴重缺乏溝通。

  尤其是在事業有一定成就的父親,對子女有一種天然的隔閡感。

  自己與父親也是大學畢業後才能聊上幾句,但是父愛是真摯的。